然而,两个人这么躺着,齐鸣真是百般的不自在。他其实只想瞧一瞧她,确认她平安,就够了。如今弄得同榻而眠,齐鸣反而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呢?越是多关心她一点,便越是容易引起她的误解。盛九是个极其善于顺杆往上爬的人,你若是敢给她一分颜色,她就能大张旗鼓地开起染坊。
但他不说话,却并不妨碍盛九自娱自乐。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多言的人,然而一见到齐鸣,便像个敞开的话匣子,收也收不住。
“我听王二娘说,她昨儿同您说了不少我从前的英勇事迹。她有没有说起我十六岁猎虎那件事儿?”
“说了”,齐鸣道,“说是同济年间,云莽山忽而来了一只吊睛白额虎,山里的猎户降不住,还是寨主一箭射穿了那老虎的眼睛,众人才捕得那头虎。”
“不错”,盛九甚为得意,“全是靠了奴家的本事,否则,他们便是再围上三天三夜,也降不住那大虫。哦,对了,二娘有没有和您说过我十五岁那年打擂台,一个人打趴十八个。”
“说了,寨主您一战成名,江湖人无人不称颂您英雄出少年。”
“那么,我十岁就学会了排云掌的事,她也说了。”
“也说了,还说老寨主有女如此,堪称后继有人。”
都说了啊!
盛九虽然不免有些得意,却又感到忧愁。
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盛九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一个好问题。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为什么叫盛九?”
这……还真没说。
“难道不是因为您住的这座山,就叫做九凰山吗?”
“非也非也”,盛九总算问到一个他不知道的了,因而很是兴致勃勃向他解释,“爹爹给我取这个‘九’字,是因为我一出生时,我的母亲就去世了。爹爹并不打算再娶,却又觉得家中只有一个孩子,未免显得孤苦,就给我取了个‘九’字,有点假充热闹的意思。”
原来如此啊!可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听起来真是一件十分悲惨的事情。然而,他观盛九的神情,眉目舒展,似乎并不因为身世的孤苦而自怜自伤。说起这件事来,也是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这种乐观的心性,令齐鸣感到十分佩服。他虽然出生优渥,然而因着自身的残疾,却时常觉得不如别人,因此也不爱和人交往,性情孤僻得连母亲都替他着急。
若是他能有盛九这一半的开朗,大约母亲也不必一天三次地向仆人问询他的心情,日日为他操心。
一想到母亲,想到母亲这些时日会因他的失踪而感到何等的痛苦焦虑,齐鸣便觉亏欠万分。也不知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见一见母亲。
盛九见他许久不说话,便偏转了身子,看向他道,“官人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齐鸣眨了眨眼,收回了那些沉重的思绪,敷衍她道:“‘九’这个字,寓意深刻。世间的事,若想求个十全十美,总难免乐极生哀。倒是十全九美,方是恰到好处。你爹爹给你取这个字,或许也是存了这么个意思。”
瞧瞧,到底还是读书人有学问,会说话,一个寻常的“九”字,愣是让他解读出这么好的含义。
“官人说得可真好!”盛九眉开眼笑,愈发觉得像小官人这样既有文化,说话又中听的郎子,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自己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好运,竟然捡着了一个。
盛九心中称意,抬眸望他时,便满眼的缱绻眷恋。
“官人今年贵庚?奴瞧着您像是年岁不大。”
她的提问,如此跳脱,毫无逻辑。齐鸣虽觉疑惑,却还是老实答道:“某尚不满二十,及冠之日,便在今秋的十月中旬。”
“还不到二十啊,可真年轻!”他二十,自己二十三,女大三,抱金砖。瞧瞧,他俩多般配!
盛九于是又施施然笑了起来。
齐鸣一见她这样笑,便觉得心里瘆得慌。也不知是不是小人之心,总之,他老怀疑她不怀好意。
于是,他不自觉地,又往后靠了靠。
其实,想到自己的生辰,齐鸣很有些恹恹不乐。原本他的二十岁生辰,定然是会热热闹闹的。官家早已经许诺了,等他生辰那日,会亲自为他主持及冠礼。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阴差阳错的,竟沦落到这九凰山来!如今,是能不能安然活到及冠那日,还待两说,更别提什么及冠礼了。
两个人的心情天差地别,齐鸣也没有心思敷衍她了。再者,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也实在是不像话。齐鸣于是道:“咱们……这样,到底不成体统,寨主还是回自己的屋里躺着吧!”
这就要逐客了?
盛九忽而又觉得读书人虽然好,却未免过于古板守礼了些。左右这里也没外人,成不成体统的,又有谁能瞧见呢?
总归,她是不想走的。
极为突然的,盛九“哎呦”一声,指着自己的腿道:“我的脚麻了,动不了,官人快替我按一按。”
齐鸣其实是不大相信她的,怎么就这么巧了呢?他一让她走,她就腿麻。
可是,看她那模样,仿佛又不像假的。而且,她催得那样急……
齐鸣在她一声声的呼痛声里,终于也着急了。只好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问她:“到底是哪儿疼?”
“膝盖再往上一点儿”,盛九道。
这个位置,指得很巧妙,因为再远一点儿,他也够不着了。
齐鸣只好极其为难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腿上,用力往下按了按。
他的手掌柔软又温暖,那一瞬的触感,简直令盛九颤栗起来。盛九觉得自己便是此刻死了,那也是个风流鬼,这辈子,不枉了。
将手枕在脑后,慢慢地享受。盛九总算体会到一点画本子里山大王的快乐了。身边有如花美眷,管他是掳来的,还是抢来的,总之,进了她的山寨,就得乖乖地伺候她。若是不听话,哼,长长的鞭子,打也打得你听话。
“官人,奴的腰也疼得厉害,您帮奴揉一揉”,她说着,便来牵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这样的动作,不能不说,带了几分绮艳的味道。可惜,齐鸣并不是画本子里的妖妃,他的手一碰上她的腰,便似被烫着了一般,忙忙收了回来。一张俊俏的脸,顷刻间也涨得通红。
“你在消遣我”,齐鸣突然道,那微敛的眉头,分明蕴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