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末茗将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被发蜡整理的油光锃亮的头发也因着激动而垂落下几缕,他却丝毫不觉,只将胳膊伸得笔直,曾经的盛气凌人完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从没有见过的点头哈腰:
“实在没有想到,我蒋末茗这辈子还能有幸与您同桌喝酒!贝勒爷,我敬您!敬您!”
一言既出,顿时引起席间一片附和,更多的酒杯举了起来,俱都汇集到主座方向。
席上人很多,坐在主座的却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梳着干练的短发,身上却还穿着传统的长袍马褂,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举手投足间都是皇室养出的矜贵气质。
他五官英俊,面上带着笑容,没有一点儿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反而很是爽快地举杯,与众人一一示意,最后才转向已经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蒋末茗,与他轻轻碰杯:
“蒋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现在已是新时期了,早就没有什么贝勒爷了,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亦泽,或者梅鹤君也可。”
虽说现在是没了皇室,连最后那位皇帝都已从紫禁城中迁了出来,但俗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亲宗室们仍在各地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更枉论这位皇室的血脉近亲、末代恭亲王世子了。
蒋末茗就是喝得再高,又如何敢直接喊他的名字,“呵呵”一笑:“梅鹤君,好名字,宛如避世高人,听着便让人觉心神旷远!”
“多谢夸奖,”亦泽笑着点头,又与他碰杯,“蒋公子果然才高,我仰慕竹林七贤般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便辟出一别院种梅养鹤,取名梅鹤馆,我便舔着脸自号是梅鹤馆主了,每日抚抚琴、作作画,也算是向先贤看齐。”
蒋末茗自然又是一通马屁,说到最后,本色难改,笑容中便带上了些猥琐和促狭:“抚琴作画、吟诗侍读,梅鹤君风流债主,不知夜沉天暗之时,身边有几位解语花和活丹青相伴?”
这话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立在亦泽身后的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立刻脸露愠色,手下意识便按上后腰,向前逼近一步。
亦泽左手收于腰间,手心向下,暗暗下压,阻止了中年男子的举动,再看向蒋末茗时,脸上便显出了今晚露面以来的第一个恍惚之色:“不敢与蒋公子相比,夜沉天暗之时,我不过孤家寡人罢了。”
蒋末茗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外晃了一圈,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不可能吧!您这般身份、这般容貌,恐怕自荐枕席的美人都要从京师排到江阳,如何还能孤家寡人呢?”
这一次,亦泽却沉默了。他面色寂寥,视线转向窗外,盯着外面泛着粼粼月色的祐河,似乎是在透过这条横穿江阳的母亲河,看什么暌违已久的过往。
许久之后,他勾唇,微微笑了,这一次,笑容却很是勉强:“眼前花盛,我却独爱一枝。不是她,再多又如何?皆不入眼罢了。”
蒋末茗似懂非懂,席上却有旁人顿时心有所悟。
今晚要招待远道而来的贝勒爷,除了渠殊同之外,江阳城年龄相仿的年轻公子们,只要身份能搭得上的,尽皆来了。
姚勖远自然也在席上。
姚秉添是皇帝的伴读和心腹,与皇族关系匪浅,知道的皇家密辛自然也要比旁人多上不少。其中,关于亦泽贝勒原先是与戴望鸿大人独女毓琼格格有婚约这事,虽然双方并没太宣扬,可姚勖远早从父亲那里有所耳闻。
至于最后毓琼怎么弃了亦泽、突然嫁给了渠殊同,姚勖远并不知道,也不是多感兴趣。私下猜测时,他也只当是亦泽和毓琼两人互相看不上眼,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亦泽没看上毓琼,所以推了这婚事,也非常顺理成章,没什么奇怪的。
可今日看这位贝勒爷的表现,却好像并不是这样,似乎对那位毓琼格格很是留恋,他自个儿反而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姚勖远面上不动声色,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他讨厌自己那个异母弟弟,自然也讨厌姚勖谦的好友渠殊同,和为了帮姚勖谦说话出头而当面给他没脸的渠太太。
若是能用她讨了这位贝勒爷的欢心,不仅自己在姚军中的地位就更加稳固,还能大大的恶心姚勖谦和渠殊同一把,可谓是无本万利,简直再划算不过了!
姚勖远缓缓喝尽杯中红酒,视线在席上缓缓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蒋末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