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轻轻摇头,望向门外昏天暗地的雨幕:“段昀,你听,又有敲钟声了。”
“你听错了,那只是雨声!”
“还有人喊你的名字。”裴玉转过脸,盯着段昀猩红的眼珠,“是敌非友,对吗?”
段昀死死地咬着牙。
裴玉接着说:“我们人鬼殊途,我迟早会死,你逃走吧,别被我拖累。”
段昀脸上露出极其可怕的神色,仿佛要把裴玉吞噬入腹。
“裴玉,你听着。你活多久,我缠你多久。倘若你死了,我便随你下黄泉,你化鬼,我与你做一对鬼鸳鸯,你投胎,我便寻你来世。我会永生永世纠缠你,我们之间没有殊途。”
他的声音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音都溢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偏执。
裴玉呼吸停滞,一动不动。
段昀弯腰倾身,单手扣住裴玉的后颈,亲吻他苍白的额角,慢慢往下吻他湿润的眼睫、微红的鼻尖,最后是抿紧的双唇。
“裴玉,裴玉,裴玉……”
段昀犹如走火入魔地念着这两个字,直到裴玉齿关稍微松动。
他们唇齿相依,汲取彼此口中染着血味的津液,在这迫切的深吻中,裴玉几乎再度流泪。他阖上眼,自暴自弃地抓住了段昀的肩膀,迎合对方的唇舌。
直到裴玉濒临窒息,段昀才退开唇舌,将他完全锁进怀里。
“我做不到。”段昀着魔般地说,“我没法放手,裴玉,对不起,对不起。”
裴玉侧脸枕着段昀肩窝,凌乱的气息尚未平缓,嗓音轻得飘忽:“那你带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你想去哪?”
“这里总是下雨,我不喜欢,我想去温暖晴朗的地方。等我去世了,你就把我的尸骨埋在山坡向阳处,再去寻我的来世,好不好?”
段昀抚摸着裴玉的后背,听到后半句话,手掌微微僵住了。
半晌他嘶哑地回道:“好。”
·
大雨瓢泼,天空晦暗如夜。
庭中积水过膝,渗透骨髓的阴寒令人血液近乎冻结,寸步难行。
众人面容惨白,浑身止不住地打哆嗦,手掌抖得拿不稳刀。
唯独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面色如常,步伐稳定,走在最前方开道。
和尚全身滴水不沾,他口念经文,手持禅杖,每走一步,便往地面不轻不重地击一下。
当!当!当!
如钟似铃的声响朝四周涤荡,他所踏之地,隐隐亮起金色佛光,积水瞬间如退潮般散开。
裴真嘴唇乌青,一步一晃地往前走。
旁边跟随的护卫身强体壮阳火旺盛,他状态比裴真好得多,伸手去扶人:“此地凶险,大人,你慢些走。”
“我不要紧。”裴真牙齿打着战,拂开他,“程英,你眼力好,多往四处看看,要尽快找到二公子。”
程英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巡视了一圈。
天色灰暗,四处的楼阁屋舍如同蛰伏在夜雨中的鬼影,令人望之生畏。
“这雨好古怪,雪水也没这么冷,是厉鬼煞气所化吧。”后边有人说,“咱们走多久了?怎么还没走到头?莫非又遇着迷障了?”
裴真没搭理他。
“净尘大师光用禅杖敲来敲去,有用吗?裴大人,咱们还是退到府外吧,等大师度化了段昀再进来也不迟。”
随净尘下山的小弟子慧明听见这话,扭头看了他一眼,开口解释:“师父所持禅杖并非凡物,名为镇魔杖,你们听这声音只觉平常,但传到邪祟耳中就如同天雷轰顶。”
“净尘大师佛法高深,若非大师领路开道,我们连段府大门都进不了。”裴真布满血丝的眼珠冷冷一转,呵斥那人,“你若是怕死,可自行离去,休得多嘴!”
那人怎敢独自离开,左顾右盼见无人理他,只好硬着头皮亦步亦趋,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暴雨骤然停歇,满院积水凭空消失,周遭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言语,生怕惊动了隐藏在暗处的鬼怪,连呼吸都放缓了。
净尘脚步微顿,望着直通后院的长廊,朗声道:“前方阴煞汇聚,乃是厉鬼所在之地。诸位施主暂且留步等候,以免为鬼所惑,误伤彼此。”
众人连连点头停步,只有裴真出声道:“净尘大师,我同胞兄弟在段昀手里,他对我弟弟情意不浅,应当不会轻易害我。我与你一同前去,若正面相逢,我还能劝劝他。”
净尘颔首,抬脚踏上长廊台阶,小弟子慧明紧跟其后。
程英握紧刀柄,上前一步对裴真说:“大人,我程英非贪生怕死之徒,让属下随你同行。”
“不,你在此处守着,见机行事。”裴真压低声音,“段昀神志不清,万一他凶性大发,净尘大师难以降服,你便速速带人逃离段府,切莫犹豫。”
此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净尘走了。
眨眼之间,长廊上的雾气淹没了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