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扒拉着自己指甲:我很讨厌烟花。太吵了,一放就是一整夜,耳朵都快聋掉,硫磺的味道也很冲。
闫裴周倚在墙边,是很懒散的姿态,说的也是不太重要的话:“你要是想看——只是远远看着,不靠太近的话,跨年那天江边会有烟花表演。”
翟和朔不知道他是哪里听来的消息。身为鬼魂,闫裴周的消息经常比他这个纯正的人类还灵通。
这只鬼有意无意和他提了一嘴:“我还挺想去看看。”
再说吧。翟和朔敷衍他,等只剩自己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又止不住想,要不要先看下活动时间活动地点,也许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怎么就突然开始做计划了。
翟和朔有种微妙的不好预感。
感觉这个半道杀出来的烟花观赏计划会和他的自杀计划一样,落灰再落灰,最后都遗失在走过的哪个角落。直到某天闫裴周突然再翻出来,带一手灰来喊他出门:
喂。八点烟花表演就开始了,我们去桥上。你可以一边跳一边看烟花,当然我会把你拉住,不会真放你跳到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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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翟和朔上了床,打了几个呵欠数着秒等一只鬼来。他数到第五十个数时,恶鬼如约而至,是来替他关灯的。
关灯前闫裴周照例和他道了晚安。和睡前替他关灯一样,闫裴周讲“晚安,翟和朔”也变成一种习惯了。
……闫裴周。
他喊住了将要离开的恶鬼:我们昨天不是去了海鲜市场吗。
闫裴周肯定了他的说法:“下午去的。怎么了?”
是他要赶翟和朔出门,地点却是翟和朔自己定的。人类难得有点食欲,说是要去买鱼。只是时间不赶巧,回程时和前一班公交前后脚错过,又撞上场大雨。
没有先看过天气预报,见天空是半透明的成色就拉了翟和朔出门,理亏的是他。
他凑到床边去看,翟和朔把自己裹成了粽球,全身上下只一张脸露出来,眉眼却是弯着的:……还下雨了。我们要回来的时候。
闫裴周以为这是算账来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下雨是小概率事件,怪我,以后出门我会记得带伞,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翟和朔摇头:也没淋到几滴。
他想说的,是和这场雨只沾了点边的、99%的内容都是胡言乱语的其他东西。
翟和朔想起昨天那场大雨。
张口吞吐雨水的下水道、提前亮了灯的小超市,超市门口后座湿掉的几辆摩托,蹲在屋檐下等雨停的他,以及永远在问他冷不冷用不用穿外套的闫裴周。
雨水溅在装着鱼的透明塑料袋上,哪里都湿答答。顶上的灯也是很奇怪的白,光线打在闫裴周那条项链上,反光清晰。
明明在下大雨,他却觉世界也变得透明。
今天也是还有点雨丝在半空中打转的天气。
他对闫裴周说:你知道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就发现了——
我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就算失去所有的声音。可以想让你牵我的手就牵,可以偶尔嘴馋,可以听你每个晚上说晚安,下雨天也可以在满是鱼腥气的屋檐下躲雨。原来错过一班公交也不是那么糟的事情。
翟和朔眼睛黑得发亮,盛着最真挚的谢意:……还有,闫裴周,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想明白了。
——“舒服得像是从没来过”的说法是不对的,连你也不清楚“来”之前是怎样一种状态,我又怎么能自大到断定这个世界就是最最糟糕的?
世界寂静。
闫裴周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翟和朔有很多未发表的漫画,有些相对完整有些更像是涂鸦,就堆在书柜最里侧。其中每一本闫裴周都看过,知道不公开发布的内容翟和朔向来填词填得随意,写主角心理活动的框里就有这样一句。
那时他没意识到这是翟和朔自己的想法。不是求救,翟和朔只是无意识地向外界分享了自己的讯息。
这种时候,是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
“翟和朔,你别睡了,”他喊翟和朔名字,又手动掀开人类身上由棉被组成的护罩,“……先起来。”
翟和朔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他说的爬了起来,睁着双迷蒙的眼看他,睡意没散去多少。
闫裴周反而失语,半晌自己先笑了:“也没什么。……就是忽然很想抱你。”
想抱住他,将人留在自己身边,放任占有欲肆意生长,看看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一幅图景。
这样干净的一个人类走在外头会很容易遭人惦记。翟和朔有时反应迟钝,心思也单纯,闫裴周不放心。
翟和朔没听懂。
脚压麻了,他将腿从底下抽出来,很放心地往恶鬼怀里撞,正合闫裴周意。
翟和朔闭上了眼睛。像是被一个影子托住,闫裴周没有很用力,只是稳稳将他搂进怀里,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
闫裴周的声音飘过他头顶,带一声叹息:“唉。真想就把你锁在屋里,除了能晒到阳光的天台,哪里也不许去。”
“但还是算了。”
他打个响指,灯就灭了:“晚安。翟和朔。”
“……明天我们再出去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