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睫毛落到他手上。纤长的、轻飘的,墨色上附了层白色结晶,闫裴周合掌拢住,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宝物。
对不起。翟和朔胡乱往脸上揉了一把,还是和他道歉,几乎是在胡言乱语了:我以为是和平常一样会被丢掉的草稿、……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不画,你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在人间飘来飘去,也没有目的地。
闫裴周花了点工夫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不认为他有道歉的必要性:“哈。你不画,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对你来说才是好事吧。”
“说对不起又是为什么,又不值得在意。”
“送我好了。”闫裴周说,他转了话题。
翟和朔知道他的说的是掌心里的那根睫毛。
“我打算把它做成项链戴着,”闫裴周征求他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随便你。翟和朔这样应他,半途又想,从来都只听说妖怪往身上挂些人骨的,头骨或指节都有,闫裴周没有说要挂他的骨头,是不是要夸一句还算有良心?
其实闫裴周真说了他也愿意的,只是要在他死了之后。
翟和朔不跟幼稚的鬼一般见识,从毯子上撑起身要去洗脸,手却被闫裴周捉住了。
闫裴周拭去了他脸上未干的水痕:“眼泪也是很珍贵的东西,不兴这么浪费。”
话说得简单,动作其实温柔。抵上来的指腹冰凉,他被揩油揩习惯了,也能忍住不动。
冷意令翟和朔想起了被搁置的自杀计划。
不能再拖了。再拖就到冬天,他不想在冬天里去死。
替死鬼出现的情节其实有现实原型。那时是十二月底,还没有闫裴周这个存在,也没人能替他挡一脚,他被人从台阶上推下,然后摔倒在地。
冬天地上是很冷的,翟和朔很清楚,这一点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改变。死在冬天肯定很难受,牙齿被冻得上下打颤,什么改变都没有。
他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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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裴周在楼里兜了一圈,重新绕回来时,翟和朔才堪堪回过神。
他明明不在屋里,人类却将空气当成了他的替身,和看不见的他说着话,眼看着也不是聊天刚开始了。
翟和朔念他名字念得像在叹气。
……闫裴周。我本来不应该遇见你的。
闫裴周来时没发出任何细微声响,客厅还是原来那个空荡冷清的客厅,翟和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本来我应该住在原来那栋公寓。
闫裴周只是路过:“那为什么最后还是搬来这里了?”
因为画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剧情。
翟和朔想起半年前六六发来的信息。他的漫画连载到一个重要剧情点,配角身上埋着的伏笔终于能揭开,反转再反转,从主角好伙伴到敌对的阵营。
有些人接受不了喜爱的角色的命运安排,在漫画底下评论区里开楼叠骂,又挖到编辑部的地址,寄来了一个指明要他签收的纸箱。
编辑部的办公地点也在江城,他一向注重隐私,签合同时的地址填了个不存在的小区,没说自己在本市。因此这份快递只能是让编辑们代收的。
快递寄到的当天,六六将内容物拍了照片发给他,一个藏着针的毛绒玩偶,两包变了质的零食,另有背面黏了美工刀片的小纸条若干。
纸条上的内容翟和朔读得仔细,是要他原地暴毙,在家一氧化碳中毒,出门立马被车撞,日历上永远找不到适合生活的日期。
红字如淋漓鲜血,深深刻进他的记忆。
搬家成了那段时间翟和朔摆在最前面的事。他害怕了。虽然还没真正找到自己头上。
这种人是很奇怪的,死都不怕却怕面对镜头面对尚未发生的可能事件,说到底就是要脸罢了。
“你要多拍打。”闫裴周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停下脚步来教他,“像这样,数不数一二三四无所谓,但是要动它。”
“脸皮会变厚,更好扛伤。然后再拎你最常说的那几句去对付他们,‘你是不是有病’、‘滚’都行,好的气势要带上。”
后面几句翟和朔没心思听了,只有闫裴周夸张的动作在他面前乱晃。
敢情是掌嘴哪。翟和朔完全不忍直视他。
显然闫裴周很有当太监的天赋,而他愿喊一声裴公公。至于他自己还是算了,窝囊惯了,也没有当九千岁的志向。
当事鬼闫裴周知道他又走了神,但不知道走的是哪门子神。
“翟和朔?你在听吗,”闫裴周掰过他的脸,强行让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看我。”
翟和朔照他说的看了,其实更多是在看闫裴周的脸。二次元到三次元间的次元壁不薄,闫裴周脸上的轮廓线条却融合得很好。当年他也画写实的风格,几种画风相互影响,最终造出来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就是闫裴周这张。
翟和朔允许自己短暂地自恋一把。
闫裴周当他是真在认真学习,很快放过了他。
聒噪的鬼没跟上来,翟和朔站到镜前洗脸,手捧着水来来回回冲了几次,再抬眼端详镜中的自己时,忽然发觉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