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是绝对的悖论。
痛出来的眼泪和墙壁糊成一片,闫裴周夸他:“可以和粉刷工抢客户了。”
翟和朔没搭理,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悲观厌世的症状再度发作,忽然之间,他脑子里又开始放些车轱辘话了。
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好想睡死好想放下所有一切。翟和朔意识一片混沌,水里却突然冒出来闫裴周那张堪称完美的脸。
图像太有冲击力,又出现得措不及防,注意力被吸引,他那些微妙的想法自然也都被冲掉了。
闫裴周面部的线条还是很流畅,不过他没有在纸上复刻出来的想法。
……我讨厌你。这么在心里说着,他将水倒掉了。
心里膈应,他重新烧了一壶,烫过三四遍才往杯里倒要喝的水。闫裴周就在他背后的哪面墙上看着他做这一切。
翟和朔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一定是这栋楼的风水有问题。从他搬进来开始,就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将他缠上了。
莫名其妙的怨恨、莫名其妙的难过,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里的鬼。
谁知道。这个操-蛋的世界。
箱子收拾到一半,他还没能闲下来,运营商的通知短信到了,提醒他该准备交这个月的话费。
翟和朔对着零钱余额发了会呆,切出只在平台上接稿的小号,开了橱窗临时接了一单。
几天没动过笔,他画起来也觉生疏,好在老板很好说话,他交上去的成图没有要改的问题。
稿费进账,翟和朔手瘾上来了,想了想还是新开了张画布,接着漫画的最后一个分镜往下画。
剧情都记在心里,他起手就画的线稿,糊上色块再分光影,套索套索液化液化然后修背景的细节。
其实他今天状态还行,很快就处理好了这一格的大部分内容。
前面几笔笔刷选错,他还要点撤销,下一秒屏幕就突然黑下来。再按强制开机键,屏幕上半点变化没有,连接电源的提示灯也灭了。
啪嗒。电脑死机啦。
这本来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断更的理由,只是翟和朔没有把握住。因为六六求着他画完,就是在抄袭事件还在发酵的情况下也成天追着他画稿,说暂时停更也可以,存稿还是要的,又给他发“我也想看结局”一类的语句,带些表情包星星眼求投喂。
以及闫裴周。这只鬼在他作势要将数位板砸烂时用那种吃惊又受伤的眼神看他,语气也惋惜:“真的不画了?”
他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
好吧。翟和朔承认自己心软了,所以该花钱还是得花钱,电脑该修也还是得修。
他抱起数斤重的游戏本,装进包里打算往楼下抬。闫裴周倒很好心,下楼的那段路电脑替他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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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数码产品售后服务中心在两公里外,属于走路太远打车又嫌太近的尴尬距离。翟和朔踩着单车载着电脑赶到店门前时,身上已出了层薄汗。
闫裴周是怎么跟着过来的他无暇顾及,反正门上感应器叫了声“欢迎光临”,他再回头看时,闫裴周已经钻进店里了。
电脑交给老板插上电检查,前台小妹给他倒了茶水,闫裴周就和他一起站在柜台前等着。
翟和朔低头拨指甲倒刺,没正眼看他:还要很久。你不去旁边逛逛吗。
“那你呢,”闫裴周反问,“难得出来一趟,东西我可以帮你看着。你怎么不去逛?”
翟和朔沉默了。
那老板听不见他们之间这种氛围奇怪的对话,见他从进来开始都表现得安静,客气问一句:“大学城的学生吧?怎么跑到市里来修,那边接不了这单?”
这一长串答起来要打的字不少,翟和朔不知怎么应更好,干脆装聋,只埋着头刷手机,气氛于是更尴尬了。
再过半分钟,他电脑的故障原因终于被找到。硬盘坏了,但技术最好的维修师傅下午不在。
老板抬头看他一眼:“先放这里,明天再过来拿。”
翟和朔点头,在备忘录上打“具体收费是多少”,又补“不好意思,我说不了话”,屏幕转过去,对面的大叔这才惊觉他的沉默不是单纯内向过头。
报出的维修费用还在可接受范围内,翟和朔笑笑,定了这桩生意,顺带暗示闫裴周跟着往外走,省得一会门自己开了,人家以为是白日闹鬼。
有鬼进门已成事实,好歹闫裴周还没有脑子一抽突然做些出格的举动。
前脚刚走出门外,里头议论声已飘出来。大叔和前台有了新的谈资,不外乎关于他这个无声的客人:
……原来是个哑巴。
可怜人。明明还那么年轻,哑了估计也不好找工作。
闫裴周也听见了。这只鬼心情似乎不错,在他身旁吹着口哨:“两个蠢货。你漫画画得好的时候,一天的收入能抵他们一周吧?”
翟和朔一定要呛回去:修电脑又不会成天挨骂。也没有人给他们店里寄刀片写诅咒。
闫裴周耸耸肩,不反对他的观点:“绝对的好事当然不会有。”
翟和朔不置可否。
临近晚高峰,附近的共享单车都被骑走,他不得不先往回走一段,看看别的路口有没有空闲的车可以用。
但他今天的运气不怎么样,很大概率是被闫裴周偷走了。走过两个红绿灯,拢共也只见到三辆车,一辆缺了脚踏,两辆没上锁。
翟和朔只能认命地拖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天暗下来,到设定好的时间,路灯成串亮起,他有些累了,脚步逐渐慢下来。
闫裴周却突然拉住他的手。
这只鬼的手掌宽厚,轻轻松松就将他的手裹住,然后使上力,带着他往前迈了一大步。
翟和朔一惊:你干什么?!
闫裴周笑了,挑眉看他:“不是走不动?”
想着至少能省点力,翟和朔没有挣脱。
他们还走在和来时一样的路上,只是位置交换了,现在走在前面的是闫裴周。
翟和朔跟着他的步伐走。街灯亮着,道旁两个影子也一前一后,他的跟着闫裴周的动,左右手相融。再后来他加紧跟上几步,他的影子和闫裴周的重叠的地方就更多。
风移影动,翟和朔忽然迷茫了:闫裴周的出现毫无征兆,其他人又看不见这只鬼身影,难道闫裴周是他潜意识里为自救分裂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那他理想中的自己未免与现实差距太大了。单论身高,他和闫裴周之间的差距都不是一双增高鞋能扯平的。
翟和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过路口,咖啡店挂了打烊的牌子,海鲜大排档才刚开始热闹起来,陆陆续续有食客落座。再旁边的KTV门口围了男男女女一群人,他视若无睹,一手交了闫裴周,另一手握着手机,从这群人身旁路过。
但偏有人不肯让他过得安生。这群年纪相仿的青年里,忽然冒出个诧异的女声:
“——翟和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