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和朔很清楚他在说什么。有关自己是如何控制住完全无法忽视的冲动。
被好奇的所谓捆绑方法不过是一只手先缠上,另一只手再胡乱绕几个圈,根本算不上打结,充其量是种心理暗示,只是他在提醒自己不可以、要三思。
但他不想解释。
趁着睁眼的时机,他避开了那道灼热的目光,将这只无名的鬼列进心底的可恨名单里,用不可见的红笔在上方画了大叉,一遍又一遍,巴不得把对方斜着劈成四块。
其实不一定要四块,剁成肉渣也可以。
翟和朔催眠自己:你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出现在这里的话痨鬼魂也只是幻觉。
恶鬼不会知道他是在想什么,仍然絮絮叨叨念着:“还是楼上那对。昨天我去楼上爬了一圈,到访的时机刚好,两个人叠在床上。当然,我对裸-体没兴趣,他们衣服是穿着的。”
“男人的两只手被绑在一起,像你将自己捆住那天。用的也是领带。他们经常这样,这道具只在手上脸上使用过,而不是系在胸前。”
从他们的使用频率看,显然领带更适合用在手上。
翟和朔兴致缺缺,对他的观点不作评价。
这只鬼短暂地噤声了,后知后觉:“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算了,我们还是讲回前天。领带已经系上,然后你突然安静下来了,只蜷在墙角。地上慢慢有水花溅出,你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你很兴奋,是被什么和我一样的存在附了身吗?”
落在身上的眼神怜悯又好奇,翟和朔受不了他这样一点一点的剥皮方式。所有异于常人的举动都被轻佻地陈述出来,他不敢想象还有什么更难堪的等在后头。他也不想再听了。
闭嘴。他用眼神警告对方,脸上显出恼火。
“……啧。面具戴不住了吧?”鬼性本恶,这只鬼又要继续往下说,存心找出些更具羞辱性的话再甩到他跟前。
翟和朔没给他得逞的机会。
先前他手上一直没闲着,花了半天时间终于找到个合适的角度将结扯得松散。现在他添了力往相反方向一挣,领带就自然滑落。
束缚没了,他随手扯了本放在床边的刊物就要往对方脸上砸,没有命中。
如他预想中的那样,他的反击被轻易躲过了。
但对方也因此放过了他,转身往浴室的镜子里钻去,只留了一句算是邀约的话:“你很暴躁,下回再聊好了。”
有趣。这只适时采取了后退策略的恶鬼心想。他打算看看这个人类还想做什么。
翟和朔的手开始发抖。
其实他早该发抖。被嘲讽、被调侃,被限制人身自由,他会发抖理所应当,不是和平常一样无法克制的不自觉举动。
他抬头看了眼时钟,粗短指针已经移到两个数字中间的位置,他赶不上这趟公交了。去市郊的车难打,等有司机接单或者下一班公交到至少也还要半个小时,导航软件的预测不出错的话,后半程刚好会碰上晚高峰。
这个时间点赶过去,落日就只剩个尾巴了,运气再差点,主干道堵上二十分钟,估计到海边时就只有黑暗的潮水等着将他吞没。
翟和朔是个完美主义者,容不得一切不按自己计划好的轨道推进,所以他不得不放弃了今日的自杀计划。
……明明所有细节都安排好了,最后竟然被一只鬼给截了胡。
翟和朔久违地尝到了愠怒的滋味。他拿扫帚戳着地上的玻璃渣子泄愤,最后还是认命地将它们扫到一处,拿垃圾袋装了下楼倒掉。
开防盗门,右转二十米,他和半人高的大垃圾桶打了招呼走完了投喂流程,上楼时没再听到什么诡异声响。
夏天已经过去,空调可以不用开了。
临近饭点,他胃里也空空,只是没有半分食欲。
翟和朔决定放弃自己寻找食物的本能,他洗过澡,缩进被窝里,蒙上了脑袋。
他祈祷一切都只是场梦,明天醒来这只闯进他公寓里来的鬼就自觉逃走,然后命运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他会在预想中的日落时分抵达海边,看见美丽又脆弱的海水里的泡沫。
……
翟和朔睡着了。
半分钟之后,某只恶鬼重新显出身形,对躺在床上的人类做出了无声的评价:像只寄居蟹。
棉被将床上安静的人包装成一座山,就在刚刚,它的轮廓还时不时变动,现在倒固定下来了。
看起来的确、非、常、有、趣。
他舔了舔唇,身影重新淹没在黑暗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表明自己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