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她们共用了一张脸,叶鸢却让这张柔脸满是骄,花悬则在柔中带了几分锐。
“没什么。”
清清冷冷,是傅荒的声音。
“请继续吧。”
她不是阿鸢,他的阿鸢已经死了。
话落,司仪迟疑片刻后,连忙继续主持起了仪式,来宾会意则默契地让纷扰停止,全场的礼乐如初演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唯有花悬一人被蒙在鼓里。
她只是看到傅荒浅浅地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戒指,他低头牵过她的手,小心为她戴上,珠宝夺目,于暖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傅荒右手冰凉,目光也那般清寒。
他们在热闹的掌声里交换戒指,又喝了交杯,可他们没有拥抱,也无半句交流,甚至在此之前互不相识。
偏偏这两个人,许下了冷冷淡淡的誓言。
他们一字一句念着:生不离,死不弃。
哪怕到最后,花悬仍未将方才心中的疑惑问出,她只是告诉自己,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猜。
她需要乖一点,因为从小到大只要她乖了,就会有饭吃,就能不挨打。
·
深夜,寒凉,半山区。
花悬进了傅家,她的姓与名,以及她整个人,都伴随着这场盛大婚礼的结束,彻底属于傅家。
潺潺水声,是傅荒在浴室。
花悬拘谨地找了个最边缘的角落坐着,她并不敢多看,因为在这间屋子尽是属于别人的气息,太过浓重。
床头柜的镶边相框,墙壁上巨大的婚纱照,散落在沙发上的旧照片,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每张照片里傅荒的脸,和花悬的脸。
陌生,是那样鲜衣怒马未曾见过的温暖傅荒,和他身旁与花悬长得一模一样,却并非是花悬的女人。
她...就是阿鸢吧,花悬明白了。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沐浴后穿着黑色睡衣的傅荒走了出来,他身上散发着热气,眸光却始终清冷,他手里拿了块白色浴巾,正在擦拭着湿透的黑发。
“去洗澡。”他说。
没有声调,平静如深海。
“哦...好。”
花悬磕磕绊绊地回答后,就进了浴室。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泡到发胀才起身,而她雪白的背脊却满是疤痕,那些日积月累,年年岁岁里在花家留下的。
花悬走到镜子前,朦朦胧胧间,用手掌一点点擦去镜面上的水雾,镜中人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望着这张日复一日的脸,她想起了婚礼上人们错愕又惊恐的目光,还有屋子里那些她根本没有拍过的照片。
蓦然间,这张脸竟陌生到让她害怕了。
花悬往后退了一大步,她拿过白色睡衣裹紧自己的身体,匆匆地跑了出去。
而房间内,与慌乱的她相反的,是傅荒。
他正平静地半倚靠在床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可这份倦意,在看到花悬的时候浅浅散去,与之一同褪散的,还有眸底寒意,他眼眸开始变得好温柔。
他温柔地伸手,再温柔地招招花悬,又温柔笑道:“怎么站在那儿,过来。”
一步一顿,颤颤巍巍。
花悬走得很慢很慢,她的右手紧紧攥着睡衣领口,攥得手心发疼,却不愿松一点儿。
她来到床边,他握住她的手。
花悬明白,夫妻之名后,就会有夫妻之实,父亲母亲教过她。
傅荒用了气力,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花悬回想起了那天,她是如何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养父母告诫自己,嫁到傅家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什么能讨人欢喜,什么又会害到花家。
她听见傅荒的呼吸声,不轻也不重。
傅荒仰起头,深深望着站于床畔的她,他眼中染了情,他的呼吸攀爬到花悬的双耳,惹她脸红,她在他面前,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可傅荒却只是取过身旁白色的浴巾,他坐着,无比温柔地为花悬,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刚洗干净的黑发,倾泻如墨,披散在洁白睡衣之上,花悬仍旧害怕而慌张,她并拢了双腿站于床边,动也不敢动。
良久,她才缓缓地将双眼睁开,她眼前是那样柔情的傅荒。
花悬的头发很长很长,蓬松温柔,又缱绻着漫过腰间。
雾鬓云鬟,她仿若一朵纯白的海棠花。
·
恍惚间,傅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如梦初醒,他的眼眸又变回清冷,他叹了气,起身走向床边,安静地站在那儿。
从太平山顶俯瞰,是维多利亚港的全景,傅荒却只盯着窗外的一轮月。
他离开后,花悬再度看到了墙上那幅婚纱照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好像这照片真是她与傅荒拍的。
她悄悄低了头,终于了然身上的白色睡衣,与傅荒的黑色睡衣也是一对,只是曾经的主人并不是她。
傅荒吹着冷风,却并不觉有寒意。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发现不知何时起,身旁多了一个人,是花悬,是他的妻子。
她也正静悄悄地站在窗边,与他隔了一步之遥。
霎时,整座维港,突如其来的燃放了漫天礼花,铺天盖地,火树银花里的不夜天,是在庆贺着他们盛大的婚礼。
傅荒与花悬,不约而同地抬了头,就连仰起的弧度都相仿,他们生生地望向那方烟火,绚烂如花,照亮人间。
「阿鸢,我们也算是结婚了。」
待烟花燃烧殆尽,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低了头,恰好就瞧见了烟花下的彼此。
傅荒侧身,眼眸半冷半暖,他的声音清冷却透着醇,仿佛含了薄雾,也能穿透云层。
他只悲伤地道了一句。
“花悬,明天陪我去给阿鸢上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