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越聚越多,透出的光亮愈发少了。
雪天出门的人本就不多,司禾看着重新掉进碗里的两枚铜币,心如死灰。
“他要把我卖到那个听着就不是好地方的去处了。”
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眼底通红。
就在此刻,一道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
“喂!你还我包子!”
一个男孩跌跌撞撞跑来,满眼只有前方奔跑的人,全然没有看到脚下的小碗。
他一脚踢过,既踹翻了碗,自己也扑通一下直直趴了下去。
抢包子的人见势急急离开,化成一个小黑点,再也不见。
司禾碗里那两枚铜币埋在雪里,不见踪影。
她气极,胸口起起伏伏,眼泪夺眶而出:
“你没长眼睛啊?我的钱!”
男孩懵懵起身,看着自己消失的包子,怒极叉腰:
“是你自己将碗放在路边挡人!现在好了,害得我唯一的一顿饭没了!”
“你还怪上别人了?你赔我钱!”
“你赔我包子!”
小司禾觉得这人甚是不讲理,气打不出一处来,直接上了手。
两小只扭成一团,难舍难分。
全心全意在这场战斗中,全然没有意识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面前。
一个身姿英挺,眉目疏朗的少年走了下来。
他披着一件和自己身形年龄都不相衬的玄色鎏金大麾,身边的随从看着雪地,下意识想伸手接住堪堪拖地的衣摆。
他拂了拂手,只身走到两小只面前。
“要随我回家吗?”他轻声道。
扭打在一处的两人一愣,鼻涕眼泪挂在脸上,手中还攥着彼此的头发。
他轻笑,耐心又问了一遍。
“你们,要和我回家吗?”
“回…家?”
男孩呆呆重复了一遍。
“哥哥,你认错人了。”
小司禾脆生生开口,语气坚定:
“我没有家,自小就在这里。”
他是来找自家弟弟妹妹的吧。
小司禾垂着头,心里止不住泛酸:
回家,我也想回家。
我好想回家。
但是我没有家。
“大哥哥,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
男孩摇了摇头,撤了手上的动作,换而向前指了指:
“他们一般都会在前面那条街上玩,您弟弟妹妹应当在那一处。”
少年眉眼间有些隐隐的无奈和哀愁,定睛看了看男孩溃烂的双手,还有女孩微微肿起的右脸。
“我瞧着你二人有缘,想领你们回去做我的弟弟妹妹,你们可愿意?”
男孩手指抖了抖,瑟缩收回,犹豫一瞬,紧张问道:
“去你那里,可以吃饱饭吗?”
少年眼睛笑得轻轻眯了起来,像能融化三人周遭的白雪般:
“可以。”
小司禾眼眸转了又转,思付一番,上前一步,尾音略带颤抖:
“你能…教我打架吗…”
少年眼神滞住,眨了眨双眸,温声道:
“打架?”
“嗯。”
小司禾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他敛下眼眸,看了看女孩脸上的掌印,还有脖子上,裸露的手臂上露出的青紫痕迹。
心下了然,他温热的掌心抚了抚小司禾平缓的左脸:
“能。只要你想,我都能做到。”
他许下诺言,卸下自己身上的大麾,轻轻一甩,将两个小孩子包了进去。
他左绕右绕,将两人裹在一起,领着他们上了马车。
至此,司禾和萧景铎有了家。
“你便随姑苏司氏而姓,单名一个禾字,字木青。”
少年将她领至书房,执笔潇洒写下四个大字,一字字指给她看。
“禾,丰收,富饶也。是望你如田间麦穗般茁壮康健,坚韧顽强。”
他又指向木青二字,缓缓开口道:
“有一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待你够年纪上了学堂,我再教于你。”
忆及往昔,司禾想得入了神。
习武的日子枯燥乏味,身上总是伤痛不断。
谢韫劝过她一次,便再不去游说她放弃这条路。
酷暑严寒,摸爬滚打。
她就那样一步步走了出来,成了人人敬仰的阁主。
司禾指腹按在那道谷穗上,起伏之间,她回过神来。
白母自制的面膜已经有些干瘪,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司禾抬手摘下,摸了摸自己变得滑润的脸颊。
而后站起身,舒展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心进屋净了净脸,安然歇下。
五岁那年的雪很大,穿透筋骨,累累落进司禾心里。
五岁那年的雪也很小,进了崇安王府后的日子里,便开始一点点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