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安国势早已中落,新帝戚延继位时年仅十三,这么些年里虽励精图治,却难挽狂澜,终究逃不过亡国的命数。
军帐中,戚延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辽安一向阴险狡诈,数番算计召国,如今却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穆安素来不与囚徒多言,转身出了营帐。
?眼下辽安皇帝落入她手,正好借此名义,将其押送回京,既交差,也可借机了结一桩心事。
辽安既破,后方防务还需要托付给周文合,当穆安提出此时回京时,周文合知道她的意思,只道了声保重。
行军的粮草被辽安烧去了大半,城破之后,召国军队四处洗劫,如今的辽安城池已是一片断壁残垣。
戚延被关押在囚车里,整整三日都未曾进食,仿佛要把自己活活饿死。
穆安端着一碗温热的稀粥,缓步走到囚车前。
戚延抬眼看她一眼,声音哑得发干:“听说,珑儿生了一个女儿。”
穆安嘴角微微扬起,“对,生了一个女儿,姓韩。”
举世皆知,辽安皇帝戚延对召国宜庆公主宣珑一往情深,继位十年也未纳一妃,后宫空悬。
可情深又如何?当年召国先帝为了牵制北楚,将宣珑嫁与辽安,而辽安却借着婚事趁机起兵,铁骑南下,劫掠边城。
可见这情谊也没有多深。
戚延接过粥,只低头喝了一口,又将碗放在一旁。
穆安知他无求死之心,昔日帝王之尊,今朝不过一囚。
景玉骑在马上,缓缓行至高坡,俯瞰下方破败的辽安都城。远处残垣断壁间火光尚未熄灭,偶有几声残军哀鸣,随风传来,刺入骨髓。
他勒马而立,眼前是一座已然覆灭的城池,记起多年前也曾在破城之日亲眼看着晟国京城陷落、血染宫阙。
他是世家公子,也曾被父母养得金尊玉贵,一朝国破,父亲以尽忠而亡,秦家三族皆灭,他侥幸捡得一条,也活成了另一个人。
而今他身披戎甲,坐在胜军之中,看着另一个国家、另一个皇族走向覆灭。
手中缰绳紧了紧,胸口也传来一阵痛感,景玉无奈地从马上下来,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太适应这副躯体。
当年为了习武吃了禁药,便没想过能活过二十五岁。按照最初的打算,他和穆钰应该为宣玖扫除一切障碍助他继位,之后他便功成身退,找个清净之地了此残生。
如今他捡回了一条命,又遇见了心上之人,他将命交到了穆安手里,不仅甘之如饴,甚至觉得这才是命运真正的慈悲。
景玉转身之际,正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蜷缩在角落,身上沾着泥与血。
他看见景玉,没有哭喊,反而笔直站起了身。
“你是打进辽安城的将军吧?”男孩问。
景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小男孩捏紧了拳头,声音冷得不像一个孩童,“我记得你们的旗帜,我全家死在你们进城那夜,我爹是辽安守城校尉,他死了,我娘也死了,你们杀了他们。”
景玉微微颔首,仍未说话。
“我会长大。”小男孩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我会学本事,然后回来杀了你们,报毁家灭国之仇。”
他说得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恐惧。
景玉被这目光看得心里发麻,他终于开口,嗓音淡得像风掠过枯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甲。”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低声问他:“你真的想报仇吗?”
小男孩抬起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景玉点头,然后从腰间缓缓抽出佩刀。
男孩眼中第一次有了动摇,但并未退后,他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他。
“这是我给你的……宽恕。”景玉低声道。
刀光一闪,林中归于沉寂。
他将小男孩的尸身抱出林子,找了一处高地,亲自掘了坑,埋下。
随后策马回营,风声将身后的断壁残城,远远抛进暮色中。
一进主帐景玉便觉气氛不同,帐外悬了两盏红灯笼,微风拂动,映着火光微晃。
他下马入帐,帐帘掀开的那一刻,整个人微微一怔。
帐内本是军中陈设,此时却被布置得素中带喜,红缎高悬,蜡烛点点,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
他尚未反应过来,帐后便传来一声轻咳,穆锦与窦怀从屏风中走出,俱是换了隆重的衣袍。
穆锦笑着打趣,“怎的,不认得我们这两个高堂了?”
景玉愣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
紧接着穆安也从帘后出来,她已换回了女儿装扮,身着粉色褥裙,妆容精致却无其他繁琐装饰,唯有发髻上别了一朵红花。
她凑到景玉面前为他整理起有些杂乱的鬓发,“我早无父母,长姐如母,大哥代父,今日一拜,便算你我夫妻对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