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低垂眼眸,心知对方说的有理。
韩秋明挥手示意,一套寻常宫女的衣裙被端了过来,浅蓝素缎,裙摆掩着细碎的暗纹。
“换上。”一众宫女立刻围上来帮忙。
穆安有些不解,却依言照做。
她将脸上的伪装洗净,换上备好的服装,连头发也被宫女替她重新绾作最普通的低髻,用一根素木簪子随意绾起。
穆安已经有许久没有做过女子装扮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韩秋明走近她身侧,细碎珠翠随她动作轻晃,她低声道:“你久做男儿身,怕是还不知女子在朝堂如何自处吧。”
韩秋明打量着她。
穆安一瞬间明白了韩秋明的意思,立刻恭敬地向她行了个大礼。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宫门,穆安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小宫女。
历朝历代没有几位皇后能做到垂帘听政,穆安垂首站在韩秋明身后不远处,隔着一层珠帘,悄悄抬眸望去。
她身在朝堂之上,却被一重珠帘轻隔开来,与那权力交锋的世界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界限。
这一隅,是特意为女子留出的,却终究被置于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穆安从未以这样的角度,真正审视过这座掌控天下的地方,她忍不住侧目看向高位上的龙椅,眸光隐隐发亮。
殿上,百官分列两侧,似乎并没有人在意穆安和高太傅的缺席。
宣珲上前一步,重提昨日之事,“启禀陛下,臣念及陛下龙体乃江山之本,心中忧惧难安。太医院多有无措,臣斗胆,请召旧时曾侍奉先帝、医术高明的巫医入宫,为陛下诊治。”
韩秋明在垂帘之后稳坐如山,轻轻一抬手,示意百官安静。
宣璨倚在御座上,眉目涣散地望着前方,半晌才缓慢开口:“巫医……是哪位?”
宣珲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应道:“回皇兄,正是当年为先帝稳神救命的那位巫医,如今正候在殿外。”
见韩秋明并未出言制止,片刻后宣璨方道:“准。”
穆安隔着珠帘望去,只见殿门外,一名身披青灰旧袍、发髻低束的老人缓缓踏入。
韩秋明在帘后神色未动,只是手指在木案下轻轻敲了敲。
宣珲笑着上前一步,拱手道:“巫医既至,还请为陛下诊治。若无大碍,自可安天下之心。”
巫医被人搀扶着起身,内侍领着他慢慢靠近龙椅。宣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惧色。
巫医盘膝跪坐在御阶之下,抬起干枯的手指,搭在宣璨的脉门上,之后又看了看宣璨的眼白。
韩秋明忍不住哼笑道:“让天子当众就诊,平王真是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宣珲背手而立,只道:“天子龙体事关重大,这么多看着,才不会让有心人得了可乘之机。”
巫医凝神片刻,松开手指,朝龙椅叩了叩首,“陛下脉息平稳,气血流畅,并无重病之象。”
宣珲一瞬间变了脸色,“你可曾细察?陛下近来屡有神志迷乱之症,朝会上多有遗忘,举止异于往昔,岂是无病?”
此言一出,一些朝臣面色微变,隐隐附和之意浮动。
巫医却仍跪着,语气从容,“我修习岐黄之术多年,知人身之疾,表里相通。若真是魂魄不宁、神志受损,脉象必有紊乱,如今陛下脉动如常,夜寐安稳,怕是无碍。”
宣珲急忙道:“当真无碍吗?那陛下的种种异常又作何解释!”
巫医缓了缓摇了摇头,“草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王爷若是不信,可另请他人。”
听得此话,穆安长吁一口气,胸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宣珲还欲辩驳,巫医却是闭目摇头不欲再说。
事已至此,韩秋明起身,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陛下初政,忧国忧民,昼夜不安,偶有失措,实属情理之中。诸位爱卿若真心为国,不应揪病以惑众,而应齐心协力,扶持陛下。”
宣珲一双眼冷冷扫过殿中众人,衣袖之下双拳紧握,指尖已经发白,他咬牙切齿道:“臣惶恐,愿听皇后懿旨,辅佐陛下。”
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韩秋明也找不到理由继续发难。
朝臣继续商议着政事,穆安也听的认真,晨光透过金瓦朱檐洒落大殿,映得帷幔珠帘微光流转。
散朝后,穆安跟着韩秋明回了内殿,眼见着韩秋明将复杂的饰品一一卸下,她忍不住低声问:“娘娘是何时知道巫医倒戈的?”
韩秋明一笑,“宣珑让你出宫避难,你不退反进,要我杀了高子成。”
穆安也回敬一个笑容。
这一次,穆安离开皇宫时,太傅高子成畏罪自戕的消息也一并传出皇宫。
圣旨已到,高太傅谋害安国侯的罪名已经坐实,高家抄家流放。
安国侯一爵由韩家长子韩稷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