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奉灵清醒时,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被换成了舒适的睡衣,身上也清爽利落。
樟木清香从纱窗缝隙渗入,临时收拾的卧室里,行军床在斑驳墙面上投下枝桠状的阴影。窗外香樟树冠如巨伞,沙沙作响的枝叶过滤着所剩无几的灼热阳光。
能在末世拥有这样的住处……
“傅怀峦打进圆心了?”
[宿主好像很欣赏他。]
“你对每个渡劫者都这么了解吗?”
[……他在生气。治愈系做不到转嫁生机,宿主若不想被怀疑,提前准备合理解释为妙。]
“嗯。”
生气在檀奉灵的意料之中。那人不能接受前世那个为利益不择手段的檀奉灵,这次会为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豁出性命;加上执着于亲手了结她,而苦心设计了复仇戏码,却险些功亏一篑。
先前在山上假装帮她擦手,偷偷抹了吸引丧尸的药,结果没害成她。更没想到自己不仅守信带人回来救他,还以德报怨,替他挡刀,甚至为他跳下悬崖。
她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背叛了他对她的认知,背叛了他为她设定的命运——反而让他的内心更加混乱。
或许他是要亲眼看着她在“贪得无厌”的欲望驱使下,一步步走向巅峰,再给予致命一击,才能让他的复仇计划更加完美。
又或许,在那混乱的思绪中,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她能真正改变,期待她能证明他一直以来的恨意,都只是一场误会。
不管怎样,傅怀峦都需要时间,需要观察。他需要确定,现在的檀奉灵,究竟是伪装,还是真的已经变得不同。
而这短暂的停顿,正是檀奉灵筹谋已久,千方百计想要的结果。
房门锁舌轻轻扣合。
男人的军靴踏地急促,跟在他身后的短发女子却步伐从容,手里捧着的小筐冰镇草莓还凝着水珠。
他俩视线一触即分,似乎对彼此颇有意见,傅怀峦眉峰拧起,对方则眼尾抽搐,硬是把翻白眼的冲动压了回去。活脱脱见着个死装男,偏生有所忌惮,只能憋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假客气。
灰蓝枕间,檀奉灵睫毛轻颤,茫然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像是被这眼神烫到,两张冷脸不约而同软了棱角。
傅怀峦单膝陷进弹簧床垫,虎口卡住她单薄肩头,将人捞进怀里:“感觉怎么样?”
檀奉灵摇头,发丝扫过他下颌:“已经没事了。”
“那个小姑娘呢?”
他没答,将手里开了口的矿泉水递给她。
“多亏檀小姐。”吴筝借放果篮的动作上前,她俯身时语气极为温和:“我是吴筝。小知是我们保育院的员工,今天要不是您……”话音顿了顿,点到即止,目光扫过对方泛白的唇,“这间仓库收拾得急,委屈二位了。”
“原来她叫小知。”她眼尾弯起涟漪,细白的手指揪住男人的袖口,说话时气息很轻,却字字清晰:“怀峦常说,末世更要守着人味儿,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这屋子香樟味道很好闻,谢谢。”
傅怀峦垂眸凝视着她发顶的旋,掌心贴着突出的腕骨。
装模作样的小骗子。
分明是看出他和吴筝不对付,故意编了句好话替他转圜。上辈子自己就是被她这副体贴入微的假象骗得团团转,可为何知道她在做戏,胸腔里仍会泛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滞涩?
吴筝眼底欣赏愈浓。违背天理的事,代价从来惨重。看似柔弱的檀小姐不但心怀大爱,为人也善良谦逊,哪怕在末世前都是少有的高尚之人。
至于旁边那位——
吴筝余光瞥了眼傅怀峦。
方才要挟她时,这男人犹如巡视领地的猛兽,只等外来者出错,便可一击必杀。眼下却收敛锋芒,任由檀小姐靠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凶兽甘愿低头,倒是意外之喜。只是不知,他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檀小姐。”她转身看向窗外,侧脸在逆光中更显英气,“明日巡卫队就会并队搜查。如果不想惹祸上身,你们最好趁早离开。”
檀奉灵闷咳一声,疲惫地将额角抵进傅怀峦颈侧,像是借他的存在支撑自己。
“我们本就不想惹事。”唇瓣吐息间,轻柔的呼吸轻飘飘吹过男人凸起的喉结,傅怀峦手臂一僵,握着她肩头的手指微紧。
“我被人虏来,怀峦是护我心切才不得已出手伤人。”
她抬眸望向吴筝,眼瞳剔透清净:“不走,我们是正当防卫,走了,就成了畏罪潜逃。他们找不到人……会害了你。”
吴筝躲开那双真切担忧的眸子,背光而立,阴影爬过后颈一道陈年疤痕,衬得她嗓音愈发冷硬:“他们不敢。”
傅怀峦将矿泉水瓶捏出细微的凹陷,盯着檀奉灵咽下最后一口,突然“咔”地拧紧瓶盖。
“说重点。”他不悦道。
吴筝确认他们暂时不会离开后,单刀直入:“我要基地长的位置空出来。”
“方才在门外,”吴筝的视线扫过傅怀峦紧绷的下颌线,“傅先生警告我不要透露今日所见。其实无需他提醒,我也不会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