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乔在冷风中裹紧了外袍,眼见卫兖还没回来,不免暗斥他的无情,连自己妇人生孩子都还鬼混在外,能是什么好男人?
几息嘶喊以后,终于听得暗夜划过长长嘹亮的小孩儿啼哭之声,连凌乔这个不相干的外事人也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新生之喜。
下人急匆匆出来通禀:“回夫人,姨娘生的是位小公子。”
凌乔看着满脸幸福的文娘子,却想起卫夫人抛尸荒外,尸骨未寒,而罪魁祸首身居高位不说,还家庭美满。她以为这是一种不公!
烟云见凌乔一脸不悦的模样,以为她是在介怀文娘子生下长子的事,忙宽慰道:“没事的夫人,孩子将来我们也会有,且凭夫人跟使君现下感情好,就不会冷待夫人,趁现在这些日子,夫人抓紧与使君要个孩子才是正理。”
凌乔无奈道:“我不是为这个,你与众人好好服侍文娘子,我出去走走。”
烟云忙道:“夜中不安全,且奴婢也不愿服侍文娘子,让奴婢陪您一起,好有个照应。”
凌乔同意了,顺带上了两名侍卫同去,只是让他们远远跟着,都不必离太近,好在夜里漆黑,她做什么样都没有人知道。
太后与沈南齐势力稳固,杀人凶手阖家美满幸福,什么世道…她一介蝼蚁而已,如何扳倒势头正盛的太后,她真的能行吗?
冷风吹过,凌乔不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着行人急色匆匆,迎来送往的样子。
远远地车轱辘声响起,凌乔回过神来侧身避让,马车却倏然在她的面前停住,帘账一掀,颊美如玉壁,眉目深情,竟是谢寂!
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卫夫人,夜已深,何故在这里?”
凌乔正色道:“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谢寂望着凌乔苍白的小脸一言不发,最后沉默顿住,看到街边站着的另外三人,好言相劝:“夜中不安全,卫夫人快回去吧。”
凌乔本来还想多走走,但遇到他便不太想停留,也打算回去。
烛火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映得谢寂的半边脸俊雅如仙,真难想象,这仅是一个尚书的儿子,朝着涌入的夜风,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正欲同意,地面上的投影却变得忍明忽暗起来。
凌乔一愣,听见她并不想听见的声音,犹如鬼魅般在寒寂之中响起——
“夫人,怎么在外面?”
凌乔慢慢地抬起眼睛,回转过头才发现街头驾来了卫兖的马车,而他已下车,正缓缓向她走来。
那双眼眸藏着暴怒和愤恨,渐渐汇聚暗波,无声翻涌,冷腥血锈味钻入了她的鼻腔,腰身也被他紧紧搂着,许是他拥抱她太紧,凌乔已渐渐觉得呼吸不畅,同时也觉得有些羞懗。
卫兖对上谢寂的视线,好似化作黑夜中巨蟒般地诡异恐怖:“谢大人往何处去?”
谢寂终于微微动了动身子:“不往何处去,恰巧遇到指挥使夫人,有几面之缘,便多话几句。”
凌乔一动不动,双眸定定落在谢寂脸上:“是,当初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想来也还没有恩报,不如来日宴请大人一杯浊酒如何?”
“甚好,那请夫人改日邀上指挥使大人一起,人多热闹些。”谢寂放下帘子,再看不见他是如何的面情,马车渐行渐远。
卫兖嗤笑一声,附在她耳畔:“夫人,怎敢生心于谢氏?”
凌乔挣开他的禁锢,不免怒道:“胡诌什么?路上恰巧遇上而已,我若是要私会,怎么会带上府上的侍卫?”
凌乔顺手一指侧边站着的人,那两人忙跪伏道:使君大人,卫夫人的确是路上巧遇到谢大人。”
卫兖暗中神色一松,牵起凌乔的手往回走。
坐在马车上,凌乔忍不住提起:“听闻夫君在忙胡商大量贩假玉石之事,此事应不由皇城司辖属,而归市贾司或由户部解决,怎会由夫君协办?”
卫兖听了,微微一笑:“那夫人觉得是为什么?我近来只觉得夫人身上藏着许多事,认识的人尚且多多,每一个人都跟夫人有点不清不楚的牵扯,那珍琅阁掌柜所说破识玉石女子是你吧?我怎么不知道中书令大人带你走南闯北过,我真是太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了。”
凌乔的几绺散发被他抓在手里把玩着,听他这么说话,不自觉有背冒出冷汗,她偏转过头,却又被他狠狠一扯,钻心刺骨之痛令她说话都不太利索:“你…你派人监视我!”
“那是因为你太不听话,为何今日出来?”卫兖的眸色沉郁,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凌乔却能真心实意从里面感受到泼天怒意,她对上他的眼睛:“我是个人,凭什么不能出来?你又有什么权力管制我的一举一动?”
头皮上的力道猛地一松,左肩被他用手狠狠抵在车壁上:“可你私见外男就是不该!”
“要是没有他,我就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了!”
凌乔也忍不住愤怒了,“你是不是被你自己骗住了,故作什么情深,我怎么走失三个月的你不知道?”
真正的卫夫人早就被你害死了,她先是替嫁,后被你杀害,短暂又悲惨的一生都是你们这些人造成的!
凌家人无情无义,生她却不予她作为人应有的尊严,卫兖你又好到哪里去,既她已是你的结发之妻,她又未有背叛,理应善待,你却派人将她抛尸荒外!
卫兖明显一愣,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更强大的压迫感侵肌入骨,在他狠狠压下来那刻,凌乔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你给我滚开!”她忍不住怒吼。
“偏不!”
卫兖再次狠压上来,凌乔胃中一阵翻涌,胡乱地从头上拔下一支簪,毫不犹豫地往他的右肩刺去!“嘶一”他低哑了一声,随后哈哈笑起来:“夫人,扎得好,那我便不心软了!”
马车一停,刚踏出车门的那一刻,凌乔被细冷微风冻得瑟缩了一下,卫兖扯拽着她的手直往正屋而去,凌乔挣脱不过,顺势摔倒,烟云她们忙过来相扶,却被卫兖一声喝退:“滚开!”
凌乔还在缓于重摔之下左肩传来的钝痛,下一瞬,身体再次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凌乔忍受不住剧痛,这会儿也不再用动作挣扎,毕竟力量过于悬殊,不起作用,反而伤了自己。
卫兖大步流星地朝寝屋里去,将凌乔置于榻上,见他俯身压过来,凌乔忙紧着闭住眼,轻而缓地喘了三口气,似快掉泪,那人却是戛然而止,再没有出现任何一点儿新动静。
桌案上的油烛暗得只剩下豆豆般微弱的小火苗,却在屋中噼哩啪啦地响,凌乔缓缓睁了眼,发现卫兖已经转身走了。
凌乔松了口气,只觉得四肢都酸疼不已,听外头已是喧闹四起,忙将起来看,还未走出去,水袖便急慌着跑进来,水雾似地扑在她面前哭泣道:“夫人!使君要杖死烟云姐姐!夫人快去救她!”
凌乔被水袖的话惊得浑身一抖,瞳孔放大,语气也紧张起来:“你…你说什么?”
水袖神色凄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院外…使君要杖死烟云姐姐…夫人快去救她…”
凌乔步履急切,直往院中而去,鸦黄的灯光偶尔从微风掀动的帘幕中透出,哀怨且惨痛的叫喊声随着凌乔越跑越快的脚步飘扬进她的耳朵,旋即令她有些眩目。
“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