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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悲题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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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乔轻敲了下松竹梅花梨木小几,淡淡地望下这一屋子的一人,他们这份凝重的神态开始让凌乔猜测起卫夫人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暴戾?

温柔?

凌乔吸了一口气,挥退了旁观的下人:“不用服侍,下去。”

众人退出,凌乔看见那两个女子起身也要退走,出声道:“等等。”凌乔指了指那两女子,“别看了,就是你们两个,待在这儿,我有话要问。”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乖静地待在内堂,不敢与凌乔相视,凌乔则是摆手,“你们坐下,我有些事情想问。”

“夫人有何事问?”

两名女子这会儿仍是不敢坐,凌乔看了她们一眼,心想算了,毕竟现在举动太过,反倒引人生疑,就改了语气:“你们与我讲讲…那个…府上或者京城里发生的事罢。”

着绿裙且比较高挑的女子忙道:“除了圣人的事,京中也没别的事,都是老样子,府上的话…夫人不在,事情都交给曲水阁的那位娘子了,倒也妥帖,自从夫人出事后奴和水袖就被放在前院,后院的事也是接触不得,使君是何意思,奴婢也不敢多问…”女子看了看凌乔的眼色,“感觉…是有意抬举曲水阁的那位,夫人可要放在心上,莫让人钻了空子。”

凌乔闻言,眉头一皱,不解道:“曲水阁的那位?”

水袖心直口快:“夫人您是不知道,她仗着有使君的宠爱,那是嚣张拨扈姿态做惯了的,昨儿个烟云姐姐只是忘记把石廊的花捡干净,她就让烟云姐姐在她房里跪了一整日,现下也好没好全,听着夫人回来,烟云姐姐心急,拖着病体就来看您,平日里对夫人房里的人可没少苟待!她就料定了夫人不回来了,拿自己当主人了。”

凌乔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原来她还以为这两人是卫兖的妾,没想到是卫夫人的随身婢女,看起来应该对卫夫人很忠心。

凌乔故意装起严厉的样子:“太不像话!”

烟云和水袖俱是被吓了一跳,语气弱了下来:“夫人,您怎么了?”

“怎么了,没看见我在为你们抱不平吗?”凌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们不生气吗?”

两人脸上古怪到不太自然的神色又让凌乔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不对吗?我演太过了?

烟云劝解道:“看来夫人被水袖夸大其词的话气到了,夫人莫信她,水袖就是心疼奴婢,想有人帮奴婢报仇罢了。”烟云转头又瞪了水袖一眼,“这种事情怎好拿出来说,扰了夫人的清静,还不求夫人莫怪。”

“什么嘛,夫人您每次都不在意这些,才让那文娘子骑到我们头上来的,虽然您常说做女人的都不容易,要互相体谅,可是您瞧她不容易,她却觉得您多容易似的。”

水袖依旧不肯服软,但凌乔却从水袖的话听出来,卫夫人应该是属于温柔挂的,怪不得刚才她那番表现,烟云和水袖的表情会如此古怪了…

凌乔已经打算息事宁人:“行了,烟云水袖,你们都不必再说,让我自己想想。明日你们两个回到后院来伺候我,你们两个我是用惯了的,想必卫兖也不会说什么。”

凌乔往远处望去,只有雾雪朦胧的凄迷和寒烟袅草的冷寂,被一并封入这冰凉的微澜中,寒冷砭人肌骨,堪堪才睡下。

宝元二十六年冬。

冷瞳与意夫人站在雪地里,期盼着冷凛言的归来,听说他成功斩杀了余南王,此日归京。

可能是因为心中欢喜,觉得雪屑都是薄暖的,意夫人搂着她,将她藏于她宽厚的孤警里,自己却是踮着脚尖顺着宽阔的御道朝前看去。

幽深的阴影之下,一架通幌平乘车缓缓驶来,伴随着积雪被踩压而发出的脆响,一双玄色长靴出现在冷瞳的视线里,她支使自己小小的身子,抬起了头———

是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脸颊两侧透着不正常的血色,像是偷擦了最劣质下等的脂粉。因为瘦,所以他的眼颊也是凹陷下去的,活像两个水坑,硕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意夫人的脸。

冷瞳往后藏了藏,他却伸出那枯骨般的僵手来抚摸她的发顶,意夫人还不许她躲,接着低低的嗤笑从她头顶上传来——

“将军夫人今日不必等了,将军那边还没传回来消息,而且…”他故意顿了顿,招来两队身披重甲的禁军,“陛下下令旌胜将军府的人不许出府一步!”

当晚,意夫人没有与冷瞳待在一处,冷瞳四处地找,可是将军府里的下人早就走光了,冷瞳远远地瞥见后院里敞亮的光和守在母亲房里的两个士兵,动也不动宛如雕像似的。

里面似乎传来意夫人低低的嘶喊,冷瞳刚想冲过去找母亲,手臂却被人狠狠拉住,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印在冷瞳眸中的是一双平静的眼。

“嘘!不要出声。”冷越压低声音对她说。

冷瞳衬着昏暗的光线,盯着冷越看了半晌,最后涌上眼泪,往他身上靠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道:“母亲是为了我们,现在…你听兄长的话,去把自己房里的东西收好了,值钱的小东西你要带上一点儿,我们要出趟远门。”

冷瞳抽抽嗒嗒的:“那…那母亲怎…么办?”她的手倔强地指着那扇门。

冷越自言自般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在生死面前,其它的都不算什么。”他将冷瞳抬起的手攥在手心里,语气捉急:“听到兄长说的话了吗?快去!现在绝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冷瞳怔了一下,明白什么似点飞快跑进内院,犹如受惊的小兽寻找遮敝的草从,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冷越捏紧了拳头,仍然往意夫人房里看去,男人出房门时仍是一脸的魇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不重不轻地吩咐守门的两个侍卫:“今夜儿早些回去休息,明儿一早过来!”

两个侍卫有些迟疑:“会不会出事啊?毕竟陛下的意思可是让我们看好将军府,这般擅离职守…”

“听不懂我说的话?”男人暴喝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恩人,没有我,你今天还在涮恭桶呢!”

“不敢不敢,大人这般体贴下属,我们这就退下。”两名守侍悻悻然离去,碍于他的权威,没有任何一人阻拦冷氏兄妹的离开。

意夫人不肯出来见他们,“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有一天,要为将军府报仇,知道吗?快走!不要回头!”

“母亲,让女儿再见你一面可以吗?”冷瞳哭喊着要冲出房间,却被冷越拦下,“不要让母亲担心!”冷越捂住她要哭出声的嘴,拽扯着冷瞳逃上了马车。

冷飕飕的风混着晶莹的渣滓,对上一双幽深的眼,月光泼洒它所拥有的皎洁时,似乎分外怜惜于眼前这个男人,高眉深目,狠戾的眼眸此刻带着几分恬然,像三月桃花树下的太湖石。

凌乔声中带出了颤抖的哭腔:“夫君…你怎么在这?”

怪不得凌乔越睡越热,刚想下了床将炭盆移走呢,半夜缠上这么一个鬼,算她倒霉。

卫兖手上玩弄着凌乔散下的发丝,“听说你将那两个丫头调回后院了?”声音在黑寂中犹为清晰,同时也令人胆寒。

凌乔须臾回应:“可妾的身边没有用得称手的人…”头皮猛地刺痛,凌乔伸手去阻,却听他一字一句道:“走了多日,就不懂规矩了,夫人做决定前,竟也不用过问我的意见?”

凌乔实在疼得受不了,将空出来的手攀上卫兖的头发,也用力向后一扯,卫充明显地不可置信起来,眸里似有涛天怒意,下一瞬,凌乔的脖子被他猛然掐住,钝痛变成无边的窒息感,“放…放手…”

几分倔强,几分哀求。

凌乔见他越来越用力,死亡的恐惧又一次冲击她的大脑,她勉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狠踹了他一脚,却被他带力滚下了床榻。

脖子上的大掌一松,凌乔却因为短暂的窒息而昏了过去,卫兖推开凌乔,用手肘撑着自己坐起来,盯了凌乔一会儿,发现后脑勺刺痛,手触到的瞬间,是汩汩涌出的鲜血,比凌乔脖子处的那道红痕更加地触目。但在低下头的另一瞬间,他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

尸斑。

“她怎会长这种死人玩意儿?”卫兖拿起她的手看了又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活着。

他嗤笑一声,赤足站起来,“迟早杀了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假失忆!”卫兖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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