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柏诚趁势避开那锋利的刀,抬脚将人踹飞了出去,他抬眸,与那握弓之人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片刻,又一起移开。
剩下的人倒是没出乱子,毕竟,他们五个小旗是跟着章柏诚这个总旗的。
雨停了。
天没放晴,灰蒙蒙的一片,好似随时会倾盆。
那被捉住的滁州反贼,章柏诚将人交给了贺霖。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最好是换个地方吧。”章柏诚说。
贺霖:“多谢。”
章柏诚微哂,朝身后扶着卢月回屋的姑娘看了眼,道:“是我要多谢你,这些时日,多谢你关照她们。”
语气熟稔,又透着股理所应当。
贺霖没说话,片刻,朝他微颔首,让人拖着那被绑着的滁州反贼,抬脚往山后坟地去生祭。
满目疮痍,有人跪在尸首前哭,也有人满脸灰败的愣着。
盛樱里从卢月房里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不是寨子里的人,但此时此刻,却是承受着与他们一般的疼。
不远处,章柏诚和江鲫在说话,许久未见,江鲫神色间难掩激动,嘴叭叭儿的不知在说什么。
乔小乔也在,脸上擦着几道黑灰,垂着脑袋,像是盯着鞋尖发呆。
盛樱里悄然松了口气,没受伤就好。
忽的,章柏诚朝她看了过来。
目光对视片刻,盛樱里抬脚朝他们走去。
看见她,还在问冯敢近况的江鲫卡顿了下,目光在二人脸上飘忽了两遍,想起什么,低声与章柏诚问:“盛樱里说……你俩那啥呢?”
章柏诚没看他,懒声答:“情投意合。”
乔小乔、江鲫:“……”
牙酸。
盛樱里刚走过来,乔小乔扯着江鲫的衣袖,挪着步子往旁边跑,留下一句:“我们去帮大家安置。”
盛樱里还未说话,那二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
此处只他们二人并肩站着。
原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此情此景,盛樱里只觉疲惫的很,什么都懒怠开口。
忽的,她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粗粝的手掌牵住了。
章柏诚从前手上也有一层薄茧,可这会儿,不只是茧子,手上有些细口子,刮得她手指不觉微微战栗。
盛樱里吸口凉气,咽下心口的悸动,张了张唇,问:“你杀了那人,没事吗?”
“有。”章柏诚道。
话音未落,盛樱里抬眸朝他看去,眼珠子都怔圆了。
章柏诚也看着她,沉默一瞬,将人抓着手往怀里带了带。
很轻的拥抱,盛樱里酸涩的眼睛慢吞吞的眨了眨。
“我还想当百户呢,约莫是当不成了,还好先前得了两锭金元宝,咱们回家买两亩地种田吧。”章柏诚拖着嗓音说。
盛樱里想起了东边那片冒绿的田地。
身上渐渐回暖,她额头抵着章柏诚胸口,闷声商量:“能不能你耕种,我卖鱼?”
比起锄头,她还是更喜欢杀鱼刀。
头顶低声笑了,随着一声吊儿郎当的调子,“行啊。”
远处有人在搬尸首。
盛樱里目光怔然片刻,轻声说:“章柏诚,我梦到你了。”
……
竹林坟地,血腥气弥漫,到处是碎骨。
贺霖站在一处坟塚前,衣袍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陈绍走过来,轻拍了下他肩,“回去吧。”
寨中许多事还得料理,若是打算坏些,怕是得另寻去处。
自他们下山去帮湖州守城时,好像就没得选了。
滁州那群叛贼寻来,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不过,倒是比他们预计的要早些,身后还跟了尾巴,那些人竟是都未觉察分毫。
“那些人可要……”陈绍问。
贺霖摇首,“不必。”
二人迎风往回走,寨中许多穿着胄甲的士卒帮忙收拾,想也知道是奉了谁的命令。
陈绍朝贺霖看了眼,后者神色岿然不动。
灶房里燃起了炊烟,再如何伤怀,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一间竹屋前,章柏诚曲腿靠着门扉席地而坐。
屋里,盛樱里拧了帕子,替小姑娘仔细拭去脸上的血,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人死要入殓,干干净净的来,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不怕吗?”章柏诚没回头问。
“我以为我能救她的,”盛樱里垂首,眼睫莹润,顿了片刻,她轻声道:“可我谁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