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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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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元稹早年间在洛阳游学时便相识,自然知道他在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任东台御史的大半年里,元稹惩治了在都亭驿寻衅的武宁军一众官吏,举奏了私刑杖杀属地县令的浙西观察使,处理了前任河南尹诬杀书生、两地节度使掠夺民间财物等数十桩事,近来又与横行霸道多次仗势行凶的新任河南尹房式杠上了,将其停职罚俸并上表朝廷。

谁知这次,元稹自己却迎来了回京听候处置的结果,外加罚俸一季,据说罪名好像是什么……专达作威?

“什么专达作威,你处置那些人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有理可据?如今宦党正得势,你的……他们,在京中的情况一定不妙!”李宗闵知道元稹和裴垍、白居易一伙人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们在朝中的一切作为,于是根据他的处境自然而然做出联想,“你现在回去,怕是没人能保得下你!”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们何干。”元稹语气淡淡的,也不知是失望至极还是浑不在意,“再说了,难道我抗旨不尊就能有好结果了?”

李宗闵闻言,只觉得他与自己所说完全是两回事,一着急禁不住嗓门也大了起来,“微之,我知道你们向来不喜外人以朋党之名揣测你们的关系,可世道就是如此,即便你们相隔甚远不在一处,可他们出了事就会牵连到你!你出了事也会牵连到他们!如今你遇上这么一出,怎么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啊!”

元稹沉默着没再回答他,简单告了别,就牵马上路了。

其实李宗闵话中的道理他并非全然不懂。世道可不就是如此么?在朝中,一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密一点,就会自动被外界安上“朋党”的头衔,自此之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揣测成为自己的小团伙牟取利益排除异己,什么本心、什么公理,那都是圣贤书上用来哄骗小孩子的。

可那些正确的事就不该做了么?

洛阳回长安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偏偏天色阴沉,不多时就下起雨来,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打算就近停留一晚等明日雨停再赶路。

他来到华阴以西的敷水驿时已经入夜了,好在这里距离长安很近,明天早上出发,还能赶上与乐天约定好的归期。他会心一笑,在这经久的烦恼中可总算寻到了一件开心事,瞬间变得精神抖擞,将被雨淋湿的一封封书信、诗稿一页一页铺开在书案上,又多点了两盏灯,尝试着将它们晾干。

晾不干也没关系,到时在乐天面前卖个乖,恳求两句,一定会答应再写一份给自己的。他这样想着,笑意愈深,一时间忘记自己也淋了雨,待打出一个喷嚏后,这才惊觉周身冷得可怕,自己才是最需要烤火的那个。

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驿站外突然变得嘈杂喧闹,人声混合着马蹄声将夜晚惊醒。元稹轻轻翻动着书信,原本不想理会门外的来客,谁知却被一声尖细呼喊打断思绪。

“哟,元御史在这一间呐?元御史,开开门,小的几个特来拜访,还望赏脸一见!”

这声音轻佻又戏谑,听着就令人心生恶寒。元稹皱起眉头打发道,“已经歇下了,诸位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老大,他根本不给你面子啊哈哈哈哈……”

“早就听说元兄诗才卓越,不妨出来与咱们同饮一杯联几句诗可好啊哈哈哈哈……”

“你们不懂,他们文人讲究含蓄,瞧我的!”

元稹被吵得心头火起,正欲起身去理论,谁知门外忽然响起利刃破空的不祥动静,下一秒,一支箭破窗而入,堪堪钉在了书案上的一封信上。

那箭离自己一步距离都不到,元稹惊魂未定地盯着那尚在抖动的尾羽,彻底震怒了,冲着已然闯进门的那一伙人厉声质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为首的仇士良踱着步在房中四处打量,慢悠悠说道,“元御史啊,你说你,早些开门何至于把窗户弄坏了,住起来都费事儿。”

另一个小宦紧接着他的话头,朝元稹恶狠狠命令道,“这间房我们老大看上了,识相点赶紧让出来!”

这群人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

“寻衅滋事该当何罪,你们心里清楚!”

“我们可是要奔赴河北前线的,自然要在正厅里好好歇一晚,元御史也请想清楚,耽误国事是何等罪名!”

“河北?”元稹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你们还有脸提河北!”

这时,仇士良身边的小宦朝其他人一使眼色,周围一群太监突然行动起来,举起手中的马鞭就朝元稹的面门甩过去。元稹下意识地抬手一抓,将这一鞭牢牢扯住往旁边一别,算是躲过了第一鞭,握鞭的人被他扯动着扑在了桌案上,那一桌书信顿时变成一片狼藉。

“他竟敢还手!”

元稹看到那凌乱的书信分了心,这第二鞭就没能再躲过,带着倒刺的鞭子重重抽过额角,顿时血流如注,眼睛被浸上了一片赤红,眼前的景象已有些看不清了。他心知自己根本招架不住,只能赶紧逃离,于是赶在对方更疯狂的撕咬之前闪身躲到窗边一跃而出。

仇士良轻蔑地捡起一张散落的诗稿,挑着眉看了两眼,又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平日里在中尉面前叫嚣得紧,”他冷哼一声,“这都是你们的好朋友,活该承受的。”

见他们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元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额角上传来剧痛,他却不得不冷静下心神,尽管心里清楚自己近些时日里的行事作风实在容易得罪人,也早已做好被肆意报复的准备,可刚刚这一切来得太过突兀太过极端,令他不能不多想。

长安,是长安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等不了了,决定乘夜赶回。刚准备去牵马,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动,被潜意识驱使着躲进了路边的树丛,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两个宦官骑着马从眼前的大道上飞驰而过,朝着长安方向折返而去。

嘴上说着要去河北,这个节骨眼又派人回长安,能有什么好事!

待他们一走,元稹便起身奔向马厩。刚刚翻窗时鞋也没穿,一双脚被地上的石子砂砾硌得生疼,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现在的情况,他多在外停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动。

马儿载着他疾速朝长安奔去,可跑了没多久,它就像是在慢慢失去力气一般,步履越来越慢、越来越虚浮。元稹暗叫不好,急忙勒住缰绳让它停下,可谁知它蹄下一软,竟硬生生摔了下去。

他在马儿跌落的瞬间扑向一旁卸去了力道,虽然没有摔着,可小腿却被地上的锋利石块磨出了血口,伤上加伤。他无暇顾及自己,连忙上前查看马儿的情况,只见它喘着粗气,口鼻处有鲜血汨汨流出。

中毒?!

清晨,白居易早早起了床,驾了车来到长安城东的灞桥上等着。他今天特意请了假,元稹曾在信中说过今天会到,那就一定会到。他这样想着,顿觉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就连灞桥边的柳色,都变得愈发苍翠起来。

日头慢慢从东方移至头顶,秋明靠在车门上直打瞌睡。白居易心里泛起阵阵不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延伸到远方的小道,心里却在暗自安慰,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路的尽头总算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步伐有些蹒跚,一步三晃地仿佛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微之!”

待靠近一看,白居易瞬间被惊得说不出话。元稹不知走了多久,鬓发早已散乱,额角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不时就渗出血来,他的双脚亦是惨不忍睹,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然从脚上蔓延到腿上,刚刚走过的路隐约可见一个个血脚印。

“乐天……”

见到白居易,他下意识地松懈了,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唤他一声,才发觉自己已经沙哑得说话都困难。

“回来了,先回家。”白居易一把架住他带上了车,尽管心里担忧得像是在火上烤,但什么也没问。他在车里翻出两坛菊花酒,拨开盖子往元稹腿上的伤口倒去,“会有些疼,微之你忍一下……”

那些伤口上,血和沙土混在了一起,有的像是被划破的,有的像是被磨破的。这样多的伤口,微之当时该有多疼,该有多无助!

他眼中泛起水雾,手上的动作极轻,元稹一动不动,也一声都没有吭。他抬头一看,却见元稹靠在车内壁上,似乎晕了过去。

白居易紧张地抬手一摸他的额头,瞬间被烫得缩回了手。

“快走!”

秋明却回过头,“去哪里?”

“……”

他刚想说你问什么废话,忽然意识到,对啊,去哪里?

元稹这个样子,自己是断然不会放心让他一人独自回家的,且不说家中没什么人照料,就他所遭遇的一切,回到家中真的安全吗?

那带去自己在新昌坊的家?

可新昌坊家中随时会迎来杨汝士兄弟几人的拜访,若在平时,白居易当然不介意友人与亲家同聚一堂,可现在,绝对不行。

哪里是最安全的?

“调头,去渭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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