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稠,清辉满地,难得极好的月色。从长安街出来,直走两三里,再左拐进小巷,月光便忽地隐没了,这里是京都南域,整个京都城中儒生最多的地方。
京都五域,中域住着高官贵爵,北域多为武将,西域多楚馆美人,东域则满域商贾,但若说热闹,中域第一,南域第二,不说别的,就是那诗会就比别的地方多上两三倍。
这里的儒生,有些是京都各大世家的公子,有些是得了举荐到国子监设下的学宫读书,在这儿无论贫富贵贱,只以学问论英雄。
这样的地方,凤朝时名声更盛,民间甚至出了个榜,评选京都十大才子,上了榜的十个人又有各自的名号,统称“拾鸢”,文肃啸,凤昇都曾上过榜。
凤予年少时长期被贵妃拘在宫里吃药调理身体,虽自诩清流但不曾参与过南域诗会,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他出现在诗会上时,不知怎的全场鸦雀无声,最后他也没有当选。
直到散了场凤予才听人背后嘀咕:“不男不女还跑来写诗也不怕惊扰孔圣主圣,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他不是皇子,今日岂容他放肆。”
凤予听得心里难过,此后再也没来过南域。
转眼间已过了十余年,南域倒是比以前冷清了不少,从前门庭若市的几户人家现在几乎无人问津,反倒是以往名声不显之人如今倒是过得不错。
夜风萧瑟,青年走在小巷里,他换了身轻便厚实的衣裳,把手中的伞收了起来:“这伞拿着累赘。”
苏矜然抱怨:“我替你拿着你又不肯,自己拿又嫌累。”
他身后的乌芯一针见血:“矫情。”
殿后的卢玉潭鬼鬼祟祟走上来:“咱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其余两人立刻警觉起来。凤予见状又好笑又无奈:“我们有什么好跟踪的?罢了,先敲门。”
卢玉潭嘀咕:“不像普通人,应该是个武功高手。”
苏矜然上前敲门,咚咚咚三声,又抬头看了眼门匾,眯起眼睛:“梧桐居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卢玉潭不愧为走南闯北戏江湖的人,闻言啊了一声:“是不是写《忧国论》的人,这篇文章当年可是轰动文坛,据说写得极妙,用词颇为犀利,全篇不带一个脏字,但把武临帝和崔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人评此篇为“流芳百世之作”。”
卢玉潭刚说完,只听背后传出一个清丽的女音。
“年少轻狂一家之言,当不得如此盛誉。”
众人吓了一跳,乌芯险些把小绿从袖子里甩出来,好险凤予出了声:“深夜来此拜访,叨扰了。”
借着灯笼的光,众人总算看清了来人,是个姑娘。和大多数的姑娘都不同,她未梳发髻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夜里乍一看宛如无头女鬼,着灰袍,但衣襟却半散着,露出小半边白色的里衫,如果没看错里衫上还有几滴酒渍。
卢玉潭猝不及防一瞥,脸骤然爆红,立马拉着苏矜然挡在自己身前。苏矜然险些摔了个大跟头,低声骂了句:“你拉我作甚?”
那人醉醺醺地扒开长发问:“你是谁?”
凤予说:“凤予。”
那人没说话,推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关上,半晌后又打开:“进来吧,人我遣走了。”
这时卢玉潭才闻出她身上好大一股酒味,一个年轻姑娘衣着怪异深夜不归家,还喝得酩酊大醉,甚至知道凤予的身份——太奇怪了,但越是这样奇怪的事,越让卢玉潭心潮澎湃。
凤予率先进了门,余光瞥过不远处躲闪的身影,那人自从看见梧桐居士之后就一直停在原地,仿佛在等凤予一行人离开。
青年沉吟片刻招手示意乌芯过来,后者没过来,反而转过身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梧桐居难得亮起了烛火,她问:“吃饭了么?”
凤予答:“吃过了。”
“那正好我不用生火起灶,还有几叠栗子糕。”她拿出栗子糕,又倒上茶,“几年不见,你怎么拖家带口回京都了?”
凤予也不拖泥带水径直道:“我来是为了带走顾衢。但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忙。”
梧桐居士掀眸看了眼凤予,语气很冲:“请?你是专程来膈应我么?有话直说。”
苏矜然和卢玉潭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紧皱眉峰。这人不仅行为怪异,言辞也很令人不适,仿佛别人欠了她几辈子的债。
亏得凤予脾性好,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想请你参加今年的科考,入仕做官。检察院正院亡故,副院马上也要下台,户部尚书一位也一直空缺,你去科考,拿个探花应该不难。”
苏矜然惊道:“她是男子?”
梧桐居士冷笑:“眼瞎?”
“女子怎能科考?”卢玉潭问。
凤予平静道:“马上就可以了。”
梧桐居士眉峰紧蹙,她想问凤予如今毫无权利为什么能这么笃定?但是当她对上凤予古波无澜的眼眸时又把话咽了回去:“你要我去科考,科考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