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延国的最南边。这里高山阻隔地处湿热,多雨多风多雾多云霞,群山连壑树林茂密,蛇鼠虫蚁更是处处可见,这里是南疆。
深夜闷热得紧,凤予傍晚喝过药迷迷糊糊睡下,也不知是谁好心给他盖了被子,深夜起了一身汗,他无奈睁眼只着中衣推开窗户,凉风还没扑上来,大巫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
“……”凤予冷静地拿起扇子扇风,“大巫这么晚不休息?”
说是大巫,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一身长黑袍,绿瞳长辫,银环挂在胸前,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面无表情跳窗进入房间:“越国人退兵了,你果然厉害。”
凤予浅笑不语。
“我不像你们中原人弯弯绕绕,你帮我们打退了越国人,我就兑现承诺帮你解开死鸳鸯。这是药方。”大巫递出一个盒子又道,“你已经喝了一个月这个药,再喝一个月,随后怀上那个人的孩子,等孩子降生,脐带血便可救那人一命。”
凤予接过方子:“多谢大巫。”
“不用谢。为了保你和孩子平安,我和你走一趟京都,顺便去杀宇文尧。”大巫说。
凤予一边感慨大巫是个实心眼的,一边暗骂宇文尧这个蠢货。
当初宇文尧打着为顾衢寻药的名义来到南疆,南疆大巫秉着“来者是客结善缘”的态度给了宇文尧死鸳鸯,谁料宇文尧拿了蛊立刻翻脸不认人,屠了南疆大半人口,尤其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凤予大概能猜到宇文尧为何这么做,但是宇文尧却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险些将南疆拱手让给越国。凤予来到南疆时,族中人人负伤,土地被占去大半,要不是南疆天生易守难攻,早就成了越国的掌中之物。
此时此刻,凤予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大巫放下仇恨,只得道:“京都能人众多,尤其皇宫更是守卫森严,大巫千万小心。”
大巫说:“我不蠢,要杀他自然要靠你帮忙。”
凤予还没来得及开口,窗户外露出一张苏矜然倒着的脸:“我们为什么要杀宇文尧,刺杀皇帝可是重罪。”
大巫语气无波无澜,指着凤予说:“你没用,我只要他帮。他虽然看着精神好,但是实际上身体亏得很厉害,如果没有我,他撑不到分娩就会死。”
苏矜然从房梁上跳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凤予,后者沉默把脸转开。
大巫也没有多留:“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大巫说完转身离开,房间内只剩下苏矜然和凤予。
苏矜然一脸恨铁不成钢:“顾衢是什么狐狸精下凡吗?你国也不复了,仇也不报了,成日里只想着让他恢复记忆,现在更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凤予笑着叹气,却没说话。
苏矜然更生气了,轻轻推凤予:“说话呀,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凤予被推得一晃,脚下竟然没站稳迅速向后倒去,后腰咣当一下装在桌沿当即泛起一阵刺痛,他脸色陡然一白。
苏矜然看他疲惫苍白的脸立马就后悔了,可凤予却避开他搀扶的手,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道:“复什么国?若真的想我坐上龙座,为什么当时我篡位的时候你们苏家隔岸观火一声不吭?”
苏矜然一愣,好半晌才道:“爹说苏家要是掺和夺嫡会被满门抄斩。”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我也没有怪伯父,京中局势诡谲复杂,不掺和实为明智之举。”凤予淡道,“宇文尧篡位前,百姓就已经因为崔氏和父皇死过一轮;他篡位后颁布的每一条律令都在恢复民生。还有什么复国的必要?”
苏矜然还是不解:“可是他屠了大半个南疆。”
凤予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但最终只化为一句:“我已经尽量替他还了,实在还不完的就让大巫自己去京都找他偿,我累了,你走吧。”
说完青年疲惫地扶住额头,非常轻地往外挥了一下,这是个很高傲冷淡的手势,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苏矜然才能隐约瞧见一丝七皇子的气韵。
苏矜然其实还是不懂,在他心中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个草菅人命的帝王是不够资格当皇帝的,南疆的血债就要用宇文尧的命来偿还。
但是凤予的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宛如暴雨过后的蜻蜓翅膀,透出一股虚弱的死气。他最终还是没再继续起身道:“好好休息。”
门窗关上后,房间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凤予就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起身时蓦地呕出一小口血。他没出声,只是随手抹掉血,躺回床上。
宇文尧屠南疆没错,
南疆地处偏僻多山多溶洞,粮食向来短缺,南疆的前大巫伽谷塔向来亲近越国,借着越国的粮食把南疆养得兵强马壮,早就已经是蠢蠢欲动。
宇文尧如果不屠南疆,只会腹背受敌,到时候前有苏傲后有南疆,凤予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场僵持战,三方割据民不聊生。
最坏的结果,死鸳鸯救不了顾衢,宇文尧战败身死,南疆与凤朝余军斗得两败俱伤,越国乘虚而入……所以宇文尧决定先下手为强灭掉南疆的势力。
越国看南疆没了用,自然露出了真面目。
但是,为了尚且未发生的可能就杀掉了那么多人,后山上密密麻麻的坟墓,扫墓时冲天的嚎哭声就像鬼一样附着在凤予每一寸骨头上,使他彻夜难眠。
这些人和乌龙村的村民一样,成了权利争斗之下的牺牲品。
凤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颤抖着躬起身子像只热油里的虾,素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床沿,半晌无声地呕出一口血,无声地苦笑起来。
别说别人,他也是漩涡的牺牲品,是神龛上的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