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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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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犀却闭上了眼睛,既是回应其他人的目光,也是替自己解释:“春至矣——!”

人群中立刻发出了几声叹息。

公良犀也没睁眼,后知后觉地说出了众人心里的疑问:“咱们为什么要派那两个人去拾柴火?又为什么相信他们能拾来柴火?”自嘲一笑道:“还不如学伯玉,从一开始喝冷酒就好。”

“不凉就行了,又不是炖汤!”崔勃不死心,倾身过来往火炉跟前凑。

公良犀仍枕着手不动。

崔勃俯身。但见乌黑的草堆完全熄灭,几缕微弱的冷烟在炉子里幽幽地徘徊。

“酒乃燃情炙智之物。” 崔庭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知道其他人此刻都在望着他:“热酒固然顺从口腹,如果再用火来助长它的烈性,最后还是得靠损耗自身的精气来弥补,未免得不偿失。”

崔庭转过身子,寒风从他身后的溪野上吹来:“不饮热酒乃是为此,并不是不信灵均和安饶的缘故。”

江东能称芝兰玉树者不在少数。但论起家世,风姿和才学,崔庭倘或不算独秀,却也绝对是开在春日里的第一枝。他这番话能不能得到太医院里国手们的认同两说,倒是缓解了在座几个人心里的灼情。

“听见了?”崔勃乜着眼看公良犀:“伯玉说咱们都是醉鬼呢!”

公良犀还是闭着眼,一脸的坦然:“伯玉这种人,百年之后也是伺候阎君笔墨的大才。你我不通文墨,至多混个抬轿,还不如今朝做个醉鬼。”

崔勃:“要这么说,毕竟还是你得用些。”

公良犀睁开了眼睛,望向崔勃。

崔勃也凉凉地望着他:“你舌头长,将来拔下来当轿绳,至少比我们加起来还要再多三圈。”

扑哧几声!这回没忍住,引得旁人都笑了。

崔勃将那壶冷酒拎了起来,轻轻向上一提,翻手接住。仰头饮了一口,肺腑之地清透无比!

公良犀一撑手坐起来,语调中显现出风发的意气:“前方将士凯旋在即,谢老将军父子又立大功。等将来四海平定,修了功臣阁,怎么会没有武将的一席之地?景观,咱们说笑,你可别妄自菲薄。”

崔勃的脸上蒸出了一些酒气,他倚着凭几,一脸无所谓地眺望着远方。

“倒也不用等将来。”

坐在崔勃身边的羊谟微笑着接言:“除了谢老将军和谢芳,如今站在席上的人不是都一目了然吗?”

先不要说在场,东越的士族其实就分为两种。

一种是江南本土的士族。其中当以知仪崔氏一骑绝尘。无论在名誉,地位和声望上,放眼整个东越,目下都无有能出其右者。

另一种是随皇室南渡而来的北方士族,这也是东越目前最为庞大的士族群体。前朝末年,有太多的这样的士族家破人亡,他们和北方诸虏建立起来的政权是不共戴天的。所以,这些人在名义上属于主战派。

羊氏和公良氏都是从北方南渡而来的士族。羊氏是外戚,公良氏得自内宠,本质上两姓殊途同归。明明是天子近臣,这些年在对外战役中却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说到底是他们不战。不战的根源是不能战,不敢战。可这样的尴尬并非是羊氏和公良氏特有。

所以,巨室将星凋零。

反观梁家,作为寒族中的一支劲旅,这几年靠着不断累积的战功,一次又一次地在诸姓中拔群而出。被这股风头逼得最紧的就是羊氏和公良氏这样,家学根基和实际功劳都有限,单凭借姻亲血缘或帝王的个人喜好拔高了门第。

在场最能体会羊谟心中酸冷的当属公良犀。他姐姐被梁桢拒婚的消息现在也成了东都公开的秘密。于公于私,公良犀的心里都不可能不去记梁家的这一笔账。

旁人也都听得出来,羊谟话锋里指的就是梁休。

羊谟的余光此刻也凝在公良犀的身上。

可是之前谈锋还很健的公良犀此时却沉默了。

崔勃忙着饮酒,接言的人是崔庭。

“我东越自建国以来,所授官吏不下万数。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上,圣明无过陛下。”

崔庭踱步到蒲团前,挥开衣袖坐下:“今天你在席上,陛下如果让你去别的地方站一站,你不能不去。明天他在席下,陛下如果要拎他上来,他也不能推诿。身为臣子,体察圣心听候调遣,这只不过尽忠的第一步。”

羊谟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公良犀,后者正专注地望着崔庭,等着听下文。

崔庭的声音又从他们的正面传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便要尽其责。席上的人要站住,难!就说谢老将军吧,他的位子换谁来都不一定能撑的起。一朝大意,倘使燕江从两岸界江变成了对岸的内河,输掉的就不是一人一门的荣辱,而是我大越的江山。席下的人要耐得住,也难。北朝时,殷氏煊赫,人物盈朝。惜乎!嫡系子孙几乎全部死于战乱,丁秀不存。如今,谁家里如果有殷子的一副遗世丹青却不会当成家传之宝来供奉?殷氏离庙堂远甚,然,梅川殷氏声名赫赫!只因其后世子孙懂得顺势守拙,殷氏门楣才能至今高悬不坠。”

一片沉默。

一字不提梁家,可又有哪一句不是在替梁家转圜?

公良犀稍稍动了一下,羊谟便立刻跟着他坐直了一些,脸上也恢复了笑容,语气亲随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伯玉说的在理,我辈当学殷氏!”

崔勃倚在凭几上,一脚脚心撑着地。他把握酒壶的手垫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整个人散发出酒后微醺的疏旷闲散。

“公群!”

崔勃忽然把瓶底往羊谟的方向一翘。

再往旁边一抹,转向了公良犀:“珍首!”

笑了笑:“还有我。咱们这些人,还有谁没在梦里喝过剪水关外的葡萄酒?”

羊谟和公良犀没有相望,两个人的脸上都同时都浮起了了然于心,欲遮不遮的苦笑。

剪水关在燕江以北,是计勒,绿禄,龟丽等诸胡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他们眼中,此关隘的重要程度不亚于东越的三佛关。

西越历史上曾对西塞诸国有过几次大规模的征讨。唯有一次,中原的铁骑越过了剪水关,从此以后,西塞诸胡的头上便蒙上了一层终身都难以挥去的阴影。

崔勃把身体前倾,整条手臂都压在了膝盖上:“伯玉说的对,朝堂上的事自有陛下做主。出了宫门,各人家里的牌子该怎么挂还得怎么挂。计勒军为什么拼了老命要往南边跑,还不是因为我江南是华夏富庶之地,天下钟灵毓秀之所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没办法才去拼命。说到底,谢老将军和谢芳姓谢,国即是家,人家为自己家里拼,无可厚非。梁家为谁?一个寒族,三代人拼出一个郡守已是顶天了,就算他们有再多的军功,也不可能把梁姓从低户改成高门。刑不上大夫,可没有说刑不上平民。别看梁休现在担着东线指挥使的要职,有朝一日他吃了败仗,皇上要治他的罪,你们说他怎么办?”

公良犀和羊谟闻言,容色平和,目光仍是微微垂落着。

崔勃向后一靠:“魏明也是寒族,靠着逢君之恶做到了三公,他的结局如何?”

公良犀的父亲公良苏,羊谟的叔叔羊昶此时都在夕照寺里为魏明耗尽心血。听崔勃这么问,两个人心中随即都是一刺!

羊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沉默,于是接言道:“只要梁家不像魏明那般撺掇着陛下陷害忠良,真有他马失前蹄的一天,同朝为臣,我们也少不得也要拉他一把。”说着把目光投向了公良犀。

公良犀也不得不抬起头,语气还算平和:“景观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崔勃望着公良犀,羊谟望着公良犀,崔庭也饶有兴趣地望向了公良犀。

公良犀:“真有梁光潜带兵把剪水关攻破的那一天,葡萄酒他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喝,一定会先送几坛到东都来,好渡咱们这帮醉鬼!”

已经乏极的崔勃竟还有力气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扇子,狠狠扔向了公良犀!

公良犀身子不动,只将脸偏向一旁,而后转回来,拾起了扇子,对着崔勃浪荡一笑。

“来了吧?”羊谟突然叫了一声,其他几个人都顺着望过去。

远处有一前一后两个人。前面的那个人肩上竟扛了一整棵小树!树根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掉土。后面的那个人给前面的人提着白狐大氅,两个人都风风火火地往这里狂奔。

“你们跑哪儿去了?”崔勃大声吼道。

香夔最先跑到他们身边,他将树往地上一扔!然后呈大字倒在了崔勃和公良犀的中间,口中呼哧呼哧地喘气!

邓崌紧随而至,抱着大氅坐下,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脸也涨得通红。好一点的是他还能说话,指着那棵树道:“我们跑了好远才,才找到的。”

公良犀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伸头看了看那棵鲜活的树,又退回来笑道:“这也烧不着吧?”

邓崌快要累脱似的,皱着眉道:“不关我的事,路上有枯枝,这位香灵均死活不让捡。”

香夔吸一口气,从后面弹坐起来,顶着张红扑扑地圆脸蛋笑道:“安饶不识货,这是梨树,用来煮酒最好的。”

“哪来的梨树?”羊谟问道。

香夔一怔!无意中目光和邓崌的碰了一下,两个人同时扭头而笑。都不答羊谟的话。

其他人便猜到了,这梨树八成是他们抢来的。

东都放诞之风盛行。这些高门里的郎君一旦兴之所至,做出一些狂放背理的事早已不足称奇。真要闹出事来,他们不吝钱财,通常也不会惊动了家里。

这时候又有人从远处跑来,正好迎着邓崌扭头的方向。邓崌惊道:“完了,完了,追来了!有没有狗?灵均,都是你干的好事!”

几个人紧张地盯着那人跑到了跟前。崔庭从容道:“何事?”

大家这才知道这是崔府的家仆,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府中来了客人。尊翁派小人来看看,若是这里集会结束了就请两位郎君回去。”

崔勃酒气未散,涨着脸问:“谁来了?”

家仆:“小人也不知。尊翁早起便有些不适,因此派小人来看一看。”家仆答着,身体也默默地转向崔庭那边。

崔庭:“既然父亲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崔勃喝了一壶烈酒,现在也感到有些酒后疲乏,便在家仆的搀扶下与众人辞别。

到了山下,崔庭开口问家仆:“出了什么事?”

家仆整头整脸的出着汗:“二女郎在相国寺的后山遇到了歹人。”刚言罢便是痛呼:“啊!郎,郎君恕罪!”

崔庭也伸手阻止: “阿兄放手,此处人多!”

崔勃丢开家仆的胳膊,嗡着声问:“女郎怎么样了?”

家仆托着手臂俯身:“郎君放心,府中大夫已经看过,女郎无事!”说到这里,脸上的汗却淌得更快了。

崔庭:“女郎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家仆不敢抬头,腰也不觉弯得更深了些:“不是,还有梁大人,是他送女郎回来的。”

“梁光潜?”崔勃被一口气憋在那里,死死地瞪着家仆。

那家仆怕的忘了回话,还是崔庭问他:“可说了什么?”

家仆不敢隐瞒:“尊翁和梁大人都在屋里,小人只在廊下听候吩咐。具体的也不清楚,就听见梁大人好像说……”声音颤了起来:“说要退婚。”

一张红脸,一张白脸,两张脸同时望向了对方。目之所及,全都变成了同样的青色。

两辆马车辚辚驶来,先后在崔府门口的石阶前停下了。

崔庭从前一辆马车上下来,回过头,只见家仆站在后一辆马车前不动。

大门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崔庭却快步走向第二辆马车,在马车前一手掀开了车帘。

“大郎君呢?”崔庭回头问道!

家仆一脸无措地答:“大郎君在马车进朱雀大街前就下车了,没说去哪,也不许小人告诉郎君。小人悄悄望了一下,好像,是往城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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