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周遭的嘲哳都开始渐渐离我远去,耳畔只剩下一道分明清冷却又让人心安无比的声音。
再睁眼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然落入了那人的怀抱里,被他稳稳当当地从九死一生的事故现场接回了地面。
“纲……君?”
是他……吗?
额前燃起的那团纯粹又炽热的橙色火焰,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汹涌半分。
可他周身的温度却是截然相反。
不复此前的狂暴模样,亦没有令人面红耳赤的爆衣裸体,明明能燃起那样热烈的火焰之人,此刻却冷得像腊月寒冬里的雪松。
那双比往日更加干净剔透、更加瑰丽明亮的眸子里,竟像是揉进了此前一整季的霜雪。
是他吧。
哪怕人再怎么冷,可抚在我手背的掌心却依旧是温热的。
我忍不住抬起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将身子贴得近了些,贪婪地汲取着眼前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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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十米高空中腾空落地不过转瞬。
当脚底挨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大的劫后余生之感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搁浅在岸边几欲窒息的鱼儿,终于被人放归大海一般心安。
兴许是见我不再如刚才那般惊惶,那道落在我脸上冰凉紧绷的视线松动了些许。
那从刚开始就皱紧的眉心终于微微舒展,接着薄凉的指尖轻轻覆上我的眼角,将一滴由于惊怕而溢出的生理性眼泪柔柔掐去。
“在这里等我。”
沉沉的话音落下,纲吉利落转身。
旋即只见他双拳往后,掌心喷出滚烫的火焰,并以此为推力,瞬间就闪现到了此时堪堪悬挂在轨道上摇摇欲坠的云霄飞车下方。
我咂嘴弄唇看着这一幕,暗暗称奇。
原来……那看起来除了疏通血管之外便毫无用处的手套,竟是还有此等妙用。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吃惊得太早。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才真的算得上是惊骇世俗到足以颠覆我此前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只见赶到列车下方的纲吉,仅凭一己之力,哦不,仅凭一掌之力,就将承载了将近三十人的云霄飞车毫不费力地举起,仔细地将轮毂上的齿轮对准了车轨的卡口之后,才将列车稳稳当当地放下。
随后他似是思索了一番,复又驱动起火焰闪现至列车后方,将右手抵住车身,左手释放火焰。
随着轮毂撵在车轨上驶动的稳健声响,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将失去制动的列车推到了终点。
见状如斯,我惊得差点捞不回来已经丢失的下巴。
原来……这个世界的黑手党……是和铁臂阿童木一样的存在吗……
若当下大展身手的英雄是某一位路人甲乙丙丁,那我大概也能跟着旁侧的路人一样,在极度的惊诧间忍不住拍案叫绝。
可偏偏这位英雄是他,是与我相依相伴多年、被我自认为是最熟悉的人。
一股莫名而来的陌生感使得逢凶化吉之后的欢悦没能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那颗渐渐沉入谷底的心,泛起一阵阵难以言明的复杂。
而内心千回百转还没转出个结果,拯救完一台大型事故现场的纲吉就已经翩翩然落至了我的身前。
脚尖点地的下一瞬,他额上的火焰随之熄灭,再睁开的双眸已经消融了所有的冰雪,恢复至如初那般温润的模样。
那道靠近我的身形有些急切,可在离我半寸之时又堪堪顿住了脚步。
此时正不安地紧抿着薄唇,面露纠结。
而我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亦没有走近半步。
分明前一刻还牵着手玩转云霄飞车的两人,此刻竟如同两位久别重逢的故人,迫切地想要相认,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寒暄。
便只能站在彼此的不远处,勉力克制着靠近的冲动。
从未有过的尴尬莫名升腾在了我与他之间,一时之间我不知自己是该若无其事地朝他招手说一句“你搞定啦,刚才超帅的”,还是该故作懵懂问他“刚才是什么杂技呀,没见你耍过”。
可似乎不论是哪种反应,在当前的情景之下都显得特别的苍白可笑。
我僵直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蓦地感觉一股涩意涌上了心头。
我心疼他的难处,于是心有疑惑也不忍过问。
而他不愿推我入局,于是总把真相偷偷藏到身后。
彼此都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在这个变化莫测的诡谲世界里维系着最初的模样。
却殊不知,从他入局伊始,那些被小心翼翼佯装起来的平静就注定只能成为金玉其外的易碎品。
而明明该是两颗相互奔赴的心,正是因为你不说我不问,反而被不断糅杂进去的、越来越多的隐瞒和欺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化作了捋不清的败絮充斥在两个人中间。
生生横亘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看见他本来闪烁躲避的眼神渐渐变得慌乱。
于是两个人刻意保持的距离,终于被他紧张的步伐一步跨断。
“怎么……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温声细语间透露出来的担忧此时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听进耳里竟是一点点化作了眼底之下的热泪,夺眶而出。
我想我此刻定是莫名其妙得很,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理解,那些早已决定要好好咽进肚子里的愁绪,竟是触底反弹一般尽数爆发。
直至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
原来我是怨着他的。
我伸手攀上他的衣领,如捏着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攥了许久。
最后在他越来越手足无措的惊慌里,我将头抵在他的胸前,不断滚落的泪水洇湿了他的前襟。
“不是这样的。”我听见自己细如蚊呐地呜咽着,“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变得越来越陌生,不该有越来越多的不坦诚,不该离得越来越远。
明明我……
这么努力地想要走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