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京道:“会很疼。”
林初夏也学着聂微之的样子叩了一个头:“初夏知错,初夏认罚。”
聂京本来是打算废了林初夏所有的筋脉的,还是聂微之求情:“父亲,初夏是个女孩子,腿脚上的筋脉废也便废了。手指和胳膊可不能废。若是也废了,她以后就不能弹琴,不能做女红,甚至连个筷子都拿不稳,以后怎么嫁人?再者说,孩儿以后要教初夏做人的道理无非就是教她多读些书,您废了她的手,她以后要怎么握笔?”
聂京想想,便也应了。之后林初夏用这双手练起了暗器,这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林初夏筋脉被废之后卧床躺了半年。之后她的腿脚恢复的也快,走路骑马都没有大碍,却再也练不得轻功。碎寒掌虽是拳脚功夫,却须内力支持。林初夏筋脉已毁,日后也再练不了内力。这碎寒掌的第二层,也算完了。
林氏嫌林初夏额上的疤太丑,本想找神医刮了,可聂京却不肯。说是这疤得留着,得让林初夏知道她曾经犯过什么错。后来还是聂微之从中调停,说可以在这疤上纹些东西,不那么丑,也不用刮这疤。最后聂京退而求其次,虽允许聂微之给林初夏的疤上纹东西,却不准他用麻药。说是得让初夏记住这疼。
聂微之略懂医道和丹青,亲自动手给林初夏纹那疤。林初夏头上的疤狰狞可怖,聂微之依照纹理给她选了个缠枝牡丹的花样。纹过之后颜色还甚是骇人,聂微之就自做主张在上面嵌了些五色丝线和金属片。林初夏在长身体,聂微之就每年给她换个大些的,直到她及笄才停止。
林初夏那年在陆家一共动手杀了十三个人。聂京就令林初夏给他们每个人都磕一百个头。陆家被烧,尸体找不着,林初夏就在陆家老宅前磕了一千三百个头。当时林初夏大病初愈,这样一闹,又大病了一场。
回林府之后聂微之也教她赎罪,让她把当年在陆家杀的人的遗属都找出来好好补偿。可是林蔚山当时是灭门,哪还有什么遗属。林初夏找了好久也只找到一个霜儿。
霜儿的父亲是陆家的家臣,他已有妻子儿女,霜儿的母亲是他养在外面的妾室。父亲死后霜儿的母亲就改嫁了,霜儿不堪继父虐待逃了出来。遇见初夏时,霜儿正是街头的乞丐。
当时霜儿跟几个小乞丐在争东西,霜儿力气小,差点被打死。林初夏突然间出现,赶走了那一群小乞丐将她救了下来。初夏带她回去,给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请她吃饭。霜儿有些受宠若惊,把她当天神一样看待。林初夏本想告诉她实情,话到嘴边却一直没敢。
林初夏把霜儿带回府里,安置了一个多月,一直好吃好喝好穿好住地伺候着。霜儿拿她当恩人,每日看到林初夏眼睛都会放光,林初夏每日看到她却都如利刃剜心。
初夏是真的在想要怎么跟霜儿解释,每天都在想。她很纠结。她知道是自己错了,所以一直在设法补偿她,所以一直都待霜儿很好。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杀了她的父亲。因为自己,她没有父亲了。
初夏又想起了陆家灭门那日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单纯,那么可爱。可因为自己,她没有父亲了。那个人会把她楼在怀里珍宝一样保护;那个人会轻轻柔柔的安慰她:“别怕。爹爹来救你了。”;那个人可以任她拥着他的颈子在低声啜泣。可是现在,因为她,那个人没有了,他静静地躺在冰棺里,被自己的外祖父挫骨扬灰,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一样用生命替他疼爱和保护他的女儿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林初夏,现在她胆小,懦弱,连承担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她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聂微之要林初夏向霜儿道歉,却没有给她规定时间,也没有逼她。他要她真的知错。后来初夏是真的想通了要向霜儿认错。
霜儿将林初夏敬若神明,林初夏却下定了决心,“扑通”跪在她面前,说道:“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杀了你的父亲。”
霜儿怔了好久,站着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失了重心,往地上栽去。林初夏长跽在地,急忙扶住霜儿的身子。霜儿意识转醒,缓缓掐住了林初夏的脖子,她问林初夏:“这就是林姑娘好心救我的原因?”
初夏说“是”。可霜儿掐的太紧,她连出声都办不到,只是用口型弱弱的比划。偏偏霜儿都看在眼里,她说“是”。她竟然说“是”?这个人杀了她的父亲,还来这里装她的恩人骗她。
霜儿越捏越紧,可林初夏却没有挣扎。那是她犯的错,她必须要承担。她林初夏堂堂都御史聂京的长女,又是武林盟主林蔚山的孙女,下跪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的确是纡尊降贵,可人家有不接受她的道歉的权力。她杀了人家的父亲,人家杀了她并不为过。
林初夏可快窒息的时侯霜儿却放开了她,哽咽着说:“你救了我。就算你真的杀了我父亲,可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我父亲从没有给过我什么,我跟他没有情分。我是被继父赶出来的,这不怪你。你走吧,我原谅你了。”
霜儿无依无靠,是聂微之做主将她留道初夏身边做侍女,至少衣食无忧,霜儿便答应了。林初夏却因自己杀了她的父亲心怀芥蒂,总是不能全然信她。可霜儿自跟了林初夏那日起便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还是哥哥看的透彻,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聂微之轻叹了一口气,又摸了摸林初夏额上的花钿:“初夏,你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在你额角上嵌一个这样的花钿么?这个花钿叫缠枝牡丹,又叫万寿藤。代表的是绵绵不息的希望和勃勃的生机。哥哥其实并不想罚你,你要知道,哥哥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林初夏点点头:“初夏知道。哥哥是兄是长,是最疼初夏的。哥哥做得一切都是为初夏着想。”
聂微之颔首,把初夏的脑袋揽在臂中,初夏依旧跪在地上,顺从的靠在聂微之的膝头。聂微之轻声说道:“初夏你以后要乖一点,别再让爹爹和哥哥生气了。”
林初夏道:“初夏知道了,哥哥。初夏再也不敢惹事了。等过些天,哥哥带初夏亲自去周公子府上负荆请罪好不好?”
聂微之微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别跪着了,快起来。都到子时了,你累了一天,回房吃些东西睡觉吧。
聂微之扶起林初夏,唤阿柔进来扶她回房。临走之际又想起霜儿,又拉着林初夏嘱咐道:“房里的下人,你若是信就倾心相对。要是终究不信,不如放出府去。小心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