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同学明里暗里嘲笑我,但你不一样,你总是真诚、温柔地对待我,把我当成朋友……”
“你会倾听我的烦恼,也会向我倾诉你的烦恼,和我交心,邀请我去你家里……”
“你喜欢吃我做的菜,去我家玩,跟我奶奶聊天,走进我的世界……”
“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给我漂亮的裙子,给我买生日蛋糕……”
蔡珍珍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停下来,努力控制着让眼泪不要掉落。徐立之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一些,他拍了拍她的手臂,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了。”
蔡珍珍红着眼眶,委屈而倔强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上面这些也还是说明我对你的感激之情,而我把它们误会成爱情。可是,就算我对你的喜欢最初是出于感激,这也并不代表这份喜欢本身不是爱情呀!我看到你会心跳加速,总是盼望见到你,经常想着你,梦见你……难道这样的喜欢,也只是感激之情吗?”
徐立之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为难地皱着眉。蔡珍珍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要拒绝我,我完全可以接受。感情是双向的,我不会勉强你接受一个你不爱的人。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竟然不承认我喜欢你、爱你!这就等于不认可我是一个头脑正常、心智健全、有思想有灵魂的有成年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或者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楚的糊涂蛋!”
短暂的震惊过后,徐立之诚恳地说道:“是我的问题。我现在承认,你对我也许有爱情。可是珍珍,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变幻的,常常连自己都分辨不清……也许,你应该找时间好好想一想,从对我的感激和依恋当中抽离出来,也许那时你就会看清楚,你对我,也许并不是爱情……”
蔡珍珍摇摇头,失望地说道:“所以你还是不承认我可以爱你……难道你也和他一样,认为我没有资格爱你?”
“不。”徐立之解释道,“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反而是我,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觉得,你可能美化了我,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我。”
蔡珍珍心碎地看着他。他似乎不敢与她对视,难堪地垂下了眼。
忽然间,许久没有说话的齐林山开了口,冷冷地说道:
“就是因为你总是一副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才越陷越深,被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蒙蔽了真相。你难道还要让她继续做美梦,做一辈子吗?”
徐立之猛然抬头,看向齐林山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痛苦。
齐林山面若冰霜,继续说道:“你应该告诉她,你当年之所以对她另眼相看,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特别,只是因为你内疚而已。”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双双怔住。蔡珍珍的身体再一次颤抖起来,她预感到,她正接近一个可怕的真相……
但她绝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徐立之,用不屈的眼神告诉他,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徐立之沉默很久,接着低下头,缓缓说道:
“初一下学期,有一天我在我爸办公室找东西,他领着姜老师进来,我便躲了起来。我听到姜老师说,今年的奖学金评定,我们班他只推荐了蔡珍珍同学,可年级主任擅自换了人,他有私心,换成了自己亲戚的孩子。可是,蔡珍珍家里特别贫困,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这笔奖学金,而且她也足够努力,是班里最勤奋上进的孩子……”
“呵……”他眼中浮出一丝鄙夷,“当时我爸,堂堂的一校之长,竟然说:你得顾全大局,别为了这种小事,把同事关系搞坏了,将来工作还怎么开展?”
“等姜老师走了以后,我出来跟我爸辩论。可他却说:世上穷孩子那么多,谁管得过来?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只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徐立之沉浸在愤怒之中,片刻后,这股愤怒转为悲伤、无力。他耷拉着肩膀,自嘲地笑道:“可他说得也没错,我只是恰好生在了一个拥有金钱和权力的家庭。我享受了由他的金钱和权力所带来的一切,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在学校被人捧成太子爷……我心安理得地花着他的钱,有什么资格对他说三道四呢?像我这样懦弱的人,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地呼出来,道:“不过后来我想,我也许能从小事做起,就做一件事情……”
徐立之抬起头,看向蔡珍珍,眼中带着歉疚和悲悯。顿时,蔡珍珍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衣服上、手背上。
片刻后,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擦了把眼泪,独自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区的同事已经走掉大半,还剩下一些人在加班。大家都知道这个叫做蔡珍珍的新人因为搞办公室恋情,被老板叫去单独训话,如今看到她红着眼框、一脸绝望地走出来,顿时议论纷纷。
蔡珍珍麻木地从衣架上拿了外套,灵魂出窍一般离开办公室。
走出写字楼,尖锐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抬头望去,整个城市裹在浓重的雾霾中,令人喘不过气。忽然,细细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她用手心接住,看着两三点雪沫子在倏忽之间化成几滴水渍,就像这十几年来她对徐立之的的“幻觉”那样,暴露出它们本质的样子。
她想起初三那年冬天,难得下起了大雪。她来到画室,鼓起勇气把刚织好的围巾送给徐立之。她也知道大红色的围巾没有那么讨喜,可那段时间,家里因为奶奶突如其来的肺炎耗光几乎所有的钱,饭桌上已经一礼拜没见过肉。织围巾用的两团红毛线,还是邻居用不着送给她的。当时,徐立之明显不喜欢这个礼物,找了个温柔的借口转送给了齐林山。那条围巾最终的归宿,想必不过是垃圾桶而已。
她亲手织的那条围巾,仿佛是某种隐喻,而它的命运,也像极了她对徐立之的爱情。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像极了她本人的命运。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雪渐渐下得大了,眼睛时不时被雪花糊住。但她丝毫不介意,抹了抹眼,脚步不停。只是这雪真的好凉,热热的眼泪刚流出来半秒钟便即刻成了冰水,渗出冰冷入骨的寒意。
她走进便利店,买了一小瓶二锅头。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包,但幸好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她一边走,一边喝,很快身体便暖和起来。
她还是不知道要去哪。世界这么大,连区区一个北京都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她就像一粒尘土,被风刮到哪里都没有人在乎。如果她今晚运气不好,被车撞死了,对这个世界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一抬眼,她看到前方有一座过街天桥。它静静地矗立在飞雪当中,被来往的车灯照耀着,有种平静宽和、仿佛能够承载一切的美。
她顺着楼梯走上去,在天桥中央停下。看着底下红色的车流,她仰头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走过去扒在栏杆上,看着脚下的车流发呆。
半晌后,她抬起头,咕咚咕咚地连喝几口酒,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来。她把瓶子放到地上,再一次扒住栏杆,向前探出身子。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拽离了栏杆。她被拽得踉跄几步,差一点便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只见齐林山近在眼前,红着眼睛盯着她,就像一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