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要跟你争。”梁思原麻木,“如果可以,让他去英国展出,也是我现在的期望。”
何菁一默,感觉到什么,问:“你现在在哪儿?”
梁思原不答,隔了一会儿,何菁语气软下来,“既然你还没回去,那我们见个面,当面聊一聊。”
说着,补了一句:“家里还有一些你的东西,你可以过来看看,需要的话就带回去。”
她是带着缓和之心的。何菁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这样想着,只要梁思原别再对她那么呛,她可以带他一起离开,梁思原待在她的画廊,即使没有什么优秀的作品,她也可以保护他这一辈子安然无恙。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何菁看到梁思原已经在等,按下车窗开口让他上来。
过去散发着火药味的人今天安静得出奇,何菁把车开到地库,刷卡上电梯,打开门,房子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不算说谎,里面的确有一箱是属于他的,不多,是他从前的奖杯和证书。
在杂乱中,梁思原看到了那张露出一角的照片。
他俯身捡起来,看到上面的人还是臭着一张脸,多年来毫无改变。
“那时候你才十一岁。”何菁注意到,说:“市里的国画比赛,你拿了一等奖。”
拿着照片的手指攥紧,在何菁继续说下去之前,梁思原把那张脸从中间撕开,在心里扎根多年的记忆也随之瓦解,化为碎片,散落在那个箱子上面。
“没用的东西,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梁思原。”何菁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你又发什么神经?”
逃离的脚步被绊住,呼吸压抑。
“坐下,我们谈谈。”
梁思原没动,何菁说:“郑鹏只判了两年,你留在陵江不安全,北新高层的关系网根深蒂固,你一声不吭地抓了邵奇,他爷爷也不会放过你,周部长不可能保你一辈子。”
“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
“你拿什么承担?”何菁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不长教训是吗?”
失望至极,梁思原反而笑了,语气自嘲,“我还要怎么长教训,难道到现在这一刻,我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吗?”
他迟缓地转过身,从虚晃中慢慢找回焦点,把视线归拢在她身上,“你要开画展,我把所有资源都给你,以后,我也不会再去骚扰孟清了。”
何菁静静地看着他,“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英国。”
梁思原摇头,恍惚了一下,“我一直都想不通。”
“什么。”
“我的叛逆期里没有早恋、游戏、攀比,不良的嗜好、不正当的交际,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给你们添过任何麻烦,连生病都要说对不起,可为什么我的懂事是应该的,为什么我的成绩换来的是欺凌,为什么我连反抗都是错的,为什么,每一次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一点动荡的时候,你想到的永远都是否认和毁灭。”
何菁无法回答。
“妈。”
何菁一愣,听到他说:“你真的觉得我错了吗?”
梁思原垂眼,目光看向那些曾经的荣誉,“我用尽全力,变成了你的耻辱,你恨我。”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却张不开口。
“你与我之间,骨肉至亲。”梁思原脸色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消瘦得如同一把枯枝,“为什么你会恨我。”
“你只是暂时地走错了路,只要能改……”
“你要我怎么做?”
沉默。
“小原。”何菁靠近,想给他一点安慰,梁思原却退了一步,望着她的眼睛红得滴血。
晃动搅乱了他的呼吸,他看到的不再是他的母亲。那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刀,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是无数嗡鸣着向他袭来的蜂刺。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所有的事都没意思透了。
她要什么还重要吗?
“我从来没有后悔,也不需要任何人负责。”梁思原退后,“你生下我,所以生杀予夺都由你做主,我不该有怨言。”
他抓过身旁餐桌上的水杯猛地撞在墙上,碎裂的玻璃立刻割破他的掌心。
“梁思原。”何菁怒斥,“你疯了!”
额头青筋跳动,梁思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抬手,将紧紧握着的尖锐碎片抵在脖子上。
“从你那里得来的,我还给你。”
秋日的夜晚很冷,他奔波了一整日,又在外面一个人等了很久,疲惫已经将他深深地淹没,他喘不过气,却觉有一股暖流在身上流淌。
何菁将他抱在怀里,染成红色的手捂住他的脖颈,让他怀疑人在最后的时刻也会泡在羊水里,长出脐带。
可他背叛了他们的血脉,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嗓子里倒灌的甜意,让他很想再尝一颗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