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元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带着一种赌徒心理答应了。
几天后,综合群众反馈,拿到他的采访大纲,一向自认不贪功不图利,没人能卷得动他的付元明,甚至第一时间想了想如果他现在内退可以用什么样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余生。
“协会内部和美术馆的工作我来负责,其他部门的协同工作你去处理,争取在公开采访前协调出一个切实的方案。”梁思原推给他几份申请书,“有问题吗?”
“规模不算小,时间仓促,其他部门未必会配合。”付元明为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梁思原手指在最顶端的文件上敲了一下,“我有扶持资金,审批已经拿到了,你只需要推动落实。”
付元明叹了口气,想到自己隐忍煎熬的二十年,还是答应了去干活。
在付元明借着人脉跑外场的同时,梁思原私下试图跟北新方面联系,想要探探那边的口风,但周部长回避了跟他的直接沟通,只是通过程丽告诉了他一句踏实工作,低调做人。
前者容易,后者……
梁思原看着手机上秦影的消息。
从他回到陵江,这两个字就没跟他沾过边,既然已经违背了,违背到底也不能算作两个罪名。
《新生》收官日,美术馆处处人满为患,美协安排,采访地点设置在了楼上的新媒体展厅,除了划出的记者区,游客可自由出入并随机选择几位现场提问。
付元明是个擅长应付场面话的人,采访前难得紧张,在工作间整理了几遍衣服,还让化妆师给他打了点底,梳了头发。
从工作间出来,付元明伸长了脖子找到梁思原的位置,心定了定,注意到他今天也收拾过,右手的固定带拆掉,连打扮都换了一种风格,重视之余状态比他随性松弛了许多,让付元明怀疑自己是否太过用力刻意。
心理活动没进行多久,梁思原视线望见他,对他点了点头,下一步便转身向被记者围住的大屏前走去。
脚步站定的那一刻,梁思原一手调整着话筒的位置抬高了些,视线扫过开机录制的机位和馆内自己的直播镜头,微微笑了笑,开口之前,先侧身给到场的游客鞠了个躬。
晚到的人挤不进去,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前面的轻微呼声和小声议论,在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钻进耳朵的那一刻,抬头从其他人举起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那张上过热搜的脸。
问好后简单的开场白,官方直播间里少有人关心他说了什么,弹幕在他走过去的不到十秒里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屏幕,在线人数很快超过了主账号粉丝数的几倍,而他身上那套衣服,也因为太过张扬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采访区的灯光梁思原自己调试过,打在衣料上,随着人的动作,身上的嶙峋怪石若隐若现,疏柳寒柯,青藤盘绕,一只苍鹰的剪影桀骜从生铁般沉重的天空飞过,利爪勾破厚重的朦胧山,下面散落几处尖锐的链条,如锁牢破碎,似流瀑倾泄。
腰间一条系带连通山峦上下,处处细节勾勒出一片艰难攀登之路,落得古拙苍劲,奇堀滂沱,冷逸而坚凝旷达。
他在开场抢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当付元明上场回答问题时,端正的外表下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汗。
好在他根基扎实,面对大家换人的不满没有怯场,靠着自己极具亲和力的外表和熟练的话术,慢慢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身后的大屏上投出了这段时间公开征集以来的代表性问题,对美协的整改工作和下半年计划做了汇报,同时,针对大家普遍提出的旧馆人流拥挤和新馆停车不便的问题,付元明道:“首先要向大家道个歉,对大家一直以来的青睐和支持,我们非常感谢,也深感歉疚。”
几句漂亮话过渡后,付元明道:“美术馆科技化改革以来,线上预约系统已经十分完备,大家在计划游览前可以先从我们的小程序查看当日人流量数据,提前规划,节省一些时间。我们老馆的一系列经典馆藏作品,也会拿出一部分定期在新馆进行展出,给大家提供多一份选择。”
“至于文化园区停车位不足的问题,我们已经在积极协调,初步计划会在今年年末增加两个可以容纳300辆左右的露天停车场。除此之外,我们也跟市政部门协商,增加了两条经过园区的公交班车。节假日出行高峰期间,为了避免拥挤,大家也可以把车停在附近大型商超的地下停车场,然后乘坐即将开通的文娱小巴专线,不止是美术新馆,整个园区在内,包括餐厅、商店都可以凭票免费换乘。”
当年轰轰烈烈砸钱建成的文化园区,终于在人文体验发展上受到重视,围观的人起了兴趣,在游客提问环节纷纷踊跃举手。
付元明带着亲和的笑容回答了每一个问题,开始还正常,越到后面,放开了的人越没了正形。
眼见问题走向开始跑偏,付元明控场道:“今天时间有限,大家还有其他问题的,可以通过我们的征集平台继续提问,我们下个月起也会搭建‘馆长在线’窗口,一些针对性问题,我会在每个月统计后公开回复,还请大家继续关注我们的公众平台,有任何问题,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向大家汇报。”
群众话筒被拿走,有人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馆长,帮我们问一问梁副主席还单身吗!”
声音之洪亮,引得现场一片笑声。
付元明也笑呵呵地看向后方,梁思原靠在工作间的门前,正在看平板上的直播画面,镜头这时忽然齐刷刷转向了他。
旁边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话筒,被他拒绝了,静了一瞬后,微微笑了笑,抬手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手串。
他匮乏而浅薄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一个一心工作的男人身上是不会有什么装饰品的,如果有,一定是他身边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在乎他的女人。
其他人不明所以,付元明轻飘飘吐出一句:“梁副主席的感情问题,大家还是不要太过关注为好,不然可是会伤心失望的。”
付元明说的明明是他已经心有所属,梁思原也以为自己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可事后收到孙一帆的截图,却发现最高赞的评论是从面相和行事风格来看,他大概已经心无外物,皈依佛门了,烁玉流金罗兆林送他的那副画就是铁证,请大家不要打扰。
【哈哈哈哈哈哈,原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家的,终于有人也觉得你无欲无求了。】
梁思原蹙眉,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走向。
孙一帆还在嘲笑他,梁思原把手机倒扣,躺在床上阖上眼睛,光透射进感官,感受是跳动的红色小丘。
欲望。
如果不是漫溢的欲望饱胀到无法隐藏,他又怎么可能压抑到现在。
那些人居然说他无欲求。
次日,照常冲浪的网友发现在这条评论下面,陵江美术馆官方账号给他回复了一条:【有所皈依,非佛灵无相,在人间心上。】
刚刚沉淀一点的热度又被拉了起来,炸锅的网友纷纷截图,怀疑梁副主席冲浪切错了账号,评论却一直没有删除。
早上九点,睁眼上班的付元明在得知这件事后,坐在工位上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网络时代,热度之下梁思原昨天开场的那身穿搭自然也被扒了个底朝天,桐影前天凌晨才发布的美术馆联名新款套装“寻岚”,在零宣传的情况下,女款一期预售五百件,在热搜第二天便售空截单。
秦影当即决定撤掉同期的另外两个新款库存,开出了高价加班费连夜赶工,让网销部上架了第二批预售名额。
“那两个款我们也设计了很久,你这样把赌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太冒险也对我们太不尊重。”齐嘉轩私下里找到她。
“别酸。”秦影把咖啡放下,“这就是为什么我是老板,而你在给我打工。”
齐嘉轩眼神默默盯着她,“‘寻岚’他只出了图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上架,是我带领团队赶工的结果。”
“我没有否定你的功劳。”
“我只希望我们其他的设计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重视,‘寻岚’的成本很高,布料都是特殊印染,你给他备这么大的库存量,如果不能售空,或者退货率过大,我们会砸在手里很多钱,这些材料在其他款式上很难继续应用。”
“我知道。”秦影淡淡。
“那你还……”
“我现在开库存,增加的也是他的压力,为了给孟清增投,他必须把销量拉到我满意的地步,在那之前,他不会让热度下来的。”
秦影看着热搜上美术馆公号私用的回应,“放心,如果后期真的有现货堆积,我有办法让他个人把这个损失吃下去,谈情意的,总不会在做买卖的人身上占到便宜。”
最近陵江美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齐嘉轩就算不刻意关注,也看到了这几天热搜的内容。
他在秦影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想来想去,总觉得不适,在跟孟清通话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小清,就算他是为了给你争取利益,可这样拿对你的感情炒作,既扭曲了原本的意义,也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他这是在利用舆论绑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