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假期，你好好休息，有人问就说不知情，把事情推给我，你做的一切都是服从上级命令。”梁思原道。

唐成答应，“放心吧，我还没傻到自己抗事，我明天就到海洋公园度假去。”

雪球渐渐滚起来，谢临原本就在网络上有一定知名度，他的博文发出去没多久，漫画家温澜潮生也转发了这一条，引得平日与她交好的许多漫画家和coser网红也纷纷转发，以破圈之势，再一次把事件推上了热榜。

“不是不让她参与么？”梁思原已经知道温澜潮生就是李昕阳的妹妹许斐，也是谢临现在的交往对象。

“我不知道，我跟她说过的。”电话那头，谢临的声音很低，“她只说她信我。”

梁思原没有评价，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说：“那就不要让她失望。谢临，这件事你是受害者，在调查中只要实话实说，就算短时间内联系不上我，也不用害怕，我向你保证，结果一定是公正的。”

网页刷新，高价买下陈泓《空山鸟语》的德国制造商官博发出公告，停止与水云间的一切合作，同时附了一份律师函，要求赔偿。

陈文石的电话打进来，梁思原把手机调到静音，没有接。

次日周六，本该是假期，许多相关部门都没有反应过来，其中就包括被人问到脸上的T大，等把人召集起来开完会，调查人员已经到了家门口。

郑鹏在对自己制假造假的自首供认中，提到了水云间的行贿行为，其中包括在会所进行的交易，还供出了几个名字和陈文石别墅的地址，指出他利用职务之便勾结第三方得利。

当天，别墅就被贴了封条，水云间的相关负责人尽数被请去调查，唯独少了陈泓。

中午，北新的调查组赶到，接手了这件事情，在对梁思原进行初步问询时，办公室柜子里满满当当的现金就那么暴露在人前，同时上交的还有一本笔记，里面记录了他到任以来收过的所有东西。

其中不止他个人，还包括陈泓送给他的秘书、司机以及谢临的礼物，从现金、购物卡、首饰，小到一包茶叶，吃的每一顿饭，全都记录在列，时间、地点、原因标注得清清楚楚，大部分都在程丽跟上级的汇报中做好了备案，所有物品都完好地上交，没动过一分一毫。

调查组从陈文石那里搜出来的照片和梁思原受贿的证据，此时成了他笔记里记录事件的佐证，因为情况复杂，只有将所有人暂时限制居住，一一问询。

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孟清接到何菁的电话时，手抖画坏了一组衣领的设计稿。

“他这两天有跟你联系吗？”何菁语气不太好，透着深深的疲惫。

“没有。”孟清走到窗边，“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是周四晚上，他让我不要担心，之后就没有回过消息，电话也打不通了。”

“我今天接到美术馆办公室的电话。”何菁扶额，“水云间的作品已经全部撤了，十七号的画展，他们希望木林斋能够接盘，按时举行。”

“所以他让你不要取消展出，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孟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画展交给水云间，他也相信你有能力在最后一周的时间里布置好这场展出。”

“我没有想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报复吗，可那是谢临跟陈泓之间的事，跟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这样是能把他们都拉下来，可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何姐。”孟清靠在窗边，“他并不是一个很功利的人，揣测也不能定义真相，如果你对他有这么多的疑问，为什么不等事情结束后，自己心平气和地亲口去问一问呢。”

何菁沉默，孟清说：“你们需要的是断绝偏见的沟通，而不是从第三人的口中，拼凑一个对方的样子。”

“我查了公司的账目。”漫长的寂静后，何菁说：“宋烨在最近的五年里，一直在拿画廊的钱跟各方机构进行私下交易，过去都是用流转回来的资金补上，今年国外市场行情不好，他把自己的全部家产都搭了进去，去年几副作品拍卖失利，画展又一直被卡，他找了很多关系，直到我要取消展出需要一笔高额的违约金，资金缺口他再也填不上了，财务查出来之后，昨天下午他已经去自首了。”

孟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何菁无力，说：“宋烨跟了我很多年，他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做这些，自己没有从中得利半点，现在却一个人把事情全都扛了下来。我一直以为，木林斋在之前发展得那么顺利，是因为我们本身有足够的素养，我们能靠着自己的资质和实力在这个市场占据话语权，可我竟然也是靠那些被我唾弃的手段，才得到了那么多的优待。”

“不是你们的问题，是陵江艺术系统从根本上已经坏了。”孟清说：“梁思原现在做的，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一点么。”

“何姐。”孟清望着窗外，“振作一点，你是最好的策展人，只要把画展办好，总会有人看到，木林斋在陵江，依然是一个金字招牌，是很多年轻画家憧憬的引路灯，只要你不放弃自己的信念，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挂断电话，何菁闭上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还不到她垮下去的时候，越是低谷，她越要站得笔直，才能有翻盘的机会。

原定的展出“空”更换为木林斋的“新生”，海报连夜被换了下来，引得一片群嘲。

何菁的画展所有编排和所需物品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在短短的几天里，展厅换了一番模样，除了她原定的画作，还单独开了一个厅展出一批新生代艺术家的作品，全部是梁思原提前准备，从隔壁西平居搬过来的所谓备选作品。

开展前一天，美术新馆的灯光第一次全部打开，智能屏配备了百川文化最新的系统，每一幅画都搭配了单幅扫码和入口目录讲解两种不同的选择。

展厅与展厅衔接的走廊，放置了与展出主题相符的各种艺术体验点，供大家尝试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还在每个区域投放了百川的新技术，摄像机器人“川川”、“海海”、“星星”和“月月”，供大家拍照留念，关注公众号后免费发送到每个人的手机上。

何菁过去从来不认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可展出当天，看到一大批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的人，因为各种讲解和体验而停留驻足，看到大家在网上分享自己看到那些作品的感受，看到第一天就被扭转的风评，渐渐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坚持是否真的太过古板。

艺术通俗化。

看着智能屏幕上出现的AI处理后萌化版的画作图片，何菁犹豫后扫码付款，很快，一个亚克力打印的钥匙扣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看向一侧，旁边的女孩儿正笑着跟同伴用触控笔在图片上添加自己的创意。

当他们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与科技接轨，大众化，通俗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艺术服务于人民，给青年画家一个机会。

他所呐喊的，并不只是几句空话，一个口号。

一连一个多月，画展的热度不减，每逢节假日门前都排起长队，同时带动了周边的产业园继续正向发展，梁思原那边却始终没有半点音信。

何菁沉不住气，想托人打听一下内幕，被告知调查组目前严格保密，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个阶段，只知道陈文石被控制后，陈泓一直在逃，目前还没有抓到。

她提心吊胆，终日睡不着觉，精神压力最大的时候，到商场去见了一次孟清。

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下来，何菁眉头始终不肯舒展，相较之下，孟清倒放松得多。

“你就不担心么？”何菁问她。

孟清摇头，“担心，可也不能因为担心就什么都不做，把自己也熬坏。梁思原有时候是有一些极端，但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我相信他在做决定之前就已经想过结果，他不是个小孩子了，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一直希望他走正道，结果还是这样。”

“何姐。”孟清看她，“你不应该总是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

何菁摇头，“他父亲是那样温和严谨的一个人，我真的理解不了他怎么会长成这样一个性格。”

“独一无二，不好吗？”

“我不希望他总是这么锋利，就算他要扳倒陈文石，走正规的程序，也能达到目的。”何菁说：“他从小就是这样，说话做事永远像一把刀子，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可你不觉得，造成这些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生活里过多的忍让和迁就么。”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何菁不理解。

孟清轻声，“何姐，你忘了吗，他高中的时候几乎从来不跟人争吵，被责怪就低头道歉，不解释，也从不主动索要什么，偶尔被满足就会高兴很久。那时候你们都不认可他的画，觉得他的文化成绩不够好，可他还是考了G大的第一名。他当时那么迷茫，却还是做到了你要求的最好。他对你，对我们，其实并没有挑剔过什么，反而一直在努力满足我们的期愿。他现在的极端，或许就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被允许过中庸。”

“我说一句可能会让你厌恶的话。”孟清垂目，手指虚握在杯子上，“当年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他是对我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可从头到尾，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从许家那个困境里离开。这份爱只是不合时宜，但他并不可鄙。”

“孟清。”何菁呼吸发痛，“我知道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我一直当作妹妹的人有一天会跟我的儿子走到一起，我接受不了，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孟清抿唇，继而苦笑道：“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再找一个人，如果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想到那双总是远远望着她的眼睛，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眼眶微微发热，“何姐，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一句话，让何菁看清了她的动摇。

“孟清，你这一生本就不易，跟着他，你会吃很多苦。”何菁声音几不可闻，“以你现在的发展，你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更合适的人。”

孟清抬头，目光中满是惊异与动容，许久，轻声道：“我走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结果了，何姐，我的心不是草木顽石，如果他的真心没变，我想给我们一个机会。”

“你确定你不会后悔么？”

“不确定。”孟清说：“可即使后悔，也是一种结果，如果真的那样，就当我把一片赤诚，还给了二十岁的梁思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