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原并不执着,“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可只是那一面,我就知道,自欺能隐藏脑子里的想法,思念也可以看作一种习惯缺失的幻觉,但心跳骗不了人,喜欢就是喜欢,与时间无关。”
孟清沉默了一阵子,微微叹息,人放松下来,重倚着身后的围栏,“你这小孩儿到底哪来这么多的执拗。”
“因为知道这样好的人不会再有,所以想尽全力争取一下。”梁思原偏过头,“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将来想到今日,不会后悔,这不是你说的么。”
“我说的时候可没想到这句话会落在自己身上。”
“话是对的,是谁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你的姐姐。”
“我们又没有血缘。”
孟清又是叹了口气,“你现在说话真的很厉害。”
想到孙一帆的控诉,梁思原微微侧身,正面对她,“我没有要凶你。”
孟清脸色古怪,“我没有说你凶。”
梁思原陷入了自我反省,孟清看了他两秒,促而笑道:“你还是这样,小正经。”
心头一漾,梁思原紧紧注视她的眼睛,在孟清离开栏杆的那一刻伸手扶了一把。
“清姐。”他在心潮翻涌,生出更多渴求之时,警醒着提醒自己,“你喝酒了。”
“我当然知道我喝酒了。”孟清笑道:“我又没有喝醉。”
喉结动了一下,不去反驳她的话。
孟清脚步略显虚浮,在台阶前踏空,被梁思原稳稳扶住,“回去吧。”
“我还想吹吹风。”孟清不肯,站在路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明天就是时花序开业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梁思原不作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孟清回头,听到他说:“秋风寒凉,明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别感冒了。”
她于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两个人沿着长街走了很久,直到高涨的情绪慢慢被困意打败,孟清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恍惚后回过神来,“几点了?”
梁思原抬腕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孟清笑笑,“真没想到,这一刻会是我们两个站在这里一起见证。”
梁思原没懂,也不催促,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指针跳动,在时间跨过十二点的那一刻,他看到对面大厦亮起的广告牌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仿折页的效果翻动,换上了时花序的新品广告。
没有花哨的装饰,没有惹眼的身材,所有重点都放在了那件衣服本身,沉稳,典雅,可以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不出错的选择。
大屏的底光放大了每一处细节,像一件送给那些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女孩子的礼物,没有矫揉造作,大大方方地把最原本的美展现在人前。那不是桐影的风格,只是孟清。
“我在檩州的时候,发现这几年女装做得越来越奇怪。基础款千篇一律,不考虑不同身材的变化,版型暴露缺点,这早就是通病,可时装越来越小,潮流款又宽宽大大,想找一件合体的衣服似乎成了很困难的事情。还有尺码造成的身材焦虑,让很多人越来越不自信,于是不断地节食,既不快乐,也不再健康。”
“有一次我们部门出的新款春装内搭,我觉得很漂亮,让打样的小妹帮我找一件,可我穿了一件L码,居然还觉得胸口勒得喘不过气,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再大一码,肩膀又显得很松垮,我去问设计师,他却说就是这样才能显身材,外面套风衣才会好看。”
“这太可怕了。”孟清说:“他根本不知道女性的美是什么,却在这个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还变成了一个权威的代表。”
“后来因为理念不同,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不明白,平日里他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对员工关照有加,也鼓励新人做自己的东西,会祝福每一个从部门离开的同事,对自己的妻子也很体贴惦念,从不在外面过夜,偶尔聚餐也会带很多东西回去,还保护过我们被骚扰的模特,带头鼓励公司推展‘生理假’。可这样一个在现实中看起来那么温和,懂得尊重女性的人,为什么在自己的设计里,却不愿意听取一个女性真实的意见。”
孟清眼神坚定,“我讨厌这样,那些设计让我觉得不适,所以我一定要做属于我自己的品牌,我不要别人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我想让每一个穿上我的衣服的女孩儿走在街上是舒展的,我想看她们快乐,我想看到美的不同形状,看到人的本真,看到她们敢于尝试后雀跃的目光。”
孟清轻声,“我真的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即使那听起来或许有些不自量力。”
“旧社会里,男人希望女人把脚裹起来,限制她们的行动,将她们视为己物,规训教化,好把权力和财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梁思原说:“新文化冲击之后,出现了陈衡哲,有了林徽因,女性力量开始遍布各个行业,重新拥有话语权。可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冥顽不灵地试图用旧思想把女人裹在某样东西里,变成自己的审美物。他们可以对一个女人好,因为他们愿意用自己的权势来作出一些施予行为,以此来得到内心的满足和优越,可一旦女性力量冲击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他们高高在上的潜意识就会立刻做出行动,用各种细小的习惯和借口来干预,限制女性的发展,因为其中优秀的人太多,他们怕了。把资源分配给更多女人,就意味着男权地位的动摇,束缚的本质,是一种贪婪。”
他望着广告里那只翻山越岭的飞鸟,缓缓道:“种子在泥里的时候,身边的小草也觉得它不自量力,可万丈森林,也是从破土的那一刻一天天长成的。你的理想很伟大,道路也已经启程,将来还会有更多人从不同的地方走上这条路。冬日再深的坚冰也压不住浩浩汤汤的春天,把女性的设计还给女性,让一个人的需求被看到,理所应当。”
“这些话由你来说,好像有点奇怪。”孟清看着他,笑了。
“你把我当成了一个群体的代表,但我只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正常人。”梁思原说:“我也会有很多不好的念头,卑鄙的想法,只是我懂得克制,知道人只有不断学习不同的东西,才能打破自己的狭隘,看到更高的世界,所以我佩服你。”
“小弟,虽然你说得对。”孟清笑容里带着轻松和恣意,“但你用这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真的显得好夸张啊。”
“没有。”梁思原凝视她的眼睛,发酵了一夜的柔情沿着话语流淌,大胆而直白,“作为你的仰慕者,我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