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你那时候只有十几岁,即使有过错误的选择,这些年你受到的惩罚也够多了,应该继续被追责的不是你。”
梁思原说:“我想跟你谈谈青艺赛的事。”
“没什么可谈的。”
“你承认自己临摹古画,有意抄袭?”
谢临没吭声,梁思原问:“《旧燕归巢》是你画的?”
谢临抬头,目光极深地看着他,半响,吐出一个“是”。
梁思原紧接着又问:“那《横舟垂钓图》呢?”
没了声音,梁思原说:“我想了很久,也看了很多画,你和你那个师兄,画风那么像,到底是陈文石教你们的,还是你们谁学谁的?”
“原哥。”谢临哑声,“我真的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他像是深秋里被风摧折过的最后一支枯荷,梁思原缓下来,等菜上来,问:“怎么想起去画漫画了?”
谢临复又低下头,“小时候就喜欢,还在院里的时候,经常给大家画小册子,后来学鼠绘,在网上发了一篇小故事,有人联系我,就签了公司,现在用数位板,更方便了。”
他用夹菜掩饰一些情绪,盯着碗底像是说服自己,“挺好的。”
“那你现在不画水墨了么?”
谢临犹豫,揣度自己到底要不要撒谎一般,说:“偶尔画一点,很少。”
“要不要考虑回来?”
谢临茫然,梁思原说:“考个研究生,过线就够了,走张老师的特招,校委我来解决。做我的师弟,起码创作上你会有绝对的自由,至于美协和各大展会的禁令,我想办法给你解,青艺赛,我也会给你一个公道。”
“原哥,你不用这样。”谢临神情流露一抹羞愧,“说到底,选择陈教授是我自己愿意的,变成什么样子也都是我活该,我认。”
“一码归一码。”梁思原说:“我回陵江,有一部分原因为的就是这件事,陈文石仗势欺人,受害者不止你一个,就算不为你,市美协一些人的作风问题也该被彻查,只是因为你是我带出来的,所以我对你有偏心,仅此而已。”
谢临沉默,末了还是摇头,“原哥,我不想再牵扯进这些事里了。”
“那你就甘心你的天赋被埋没。”
“我的人生,”谢临自嘲地笑了下,“总不能一直局限在那两个三等奖上。”
他吃不下去,想要离开,临走前对梁思原道歉鞠了一躬,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却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腕。
谢临心中一慌,抬头对上梁思原眼神中的怔忪,想要挣脱,被他扯了过去。
外套的衣袖被拉起,露出下面肌肤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手腕那一道肉红色蜈蚣般狰狞,张牙舞爪地横跨两端,宣示自己曾经差点跨过生命而赢得的胜利。
梁思原很长时间没说话,谢临咬唇,忍了又忍,在被他拉过去的那一刻没忍住哽咽,顺着他的力道,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
梁思原一手按在他脑后,直至此时才觉出他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
如果真的过得好,如果真的能放下,怎么会这样,怎会如此?
“谢临。”梁思原望着远处,“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以后有我在,不用怕。”
当天他把谢临送回家,两个人坐在一起,守着赵梅的灵位,谢临松口,告诉了他陈文石借招生为名,把人骗进陈泓的工作室后签下不平等合同,让他们给他当垫脚石,提供参赛画作修改后博取名利的全过程。
谢临是那一批学生里资质最好的,而且他没有背景,又急需要现金,只要陈文石说几句软话,打发他一点钱,就能轻易地堵住他的嘴。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在他给陈泓代笔让他拿奖之余,学校里那些夸赞和吹捧声还是让陈泓嫉妒,最终演变成青艺赛上陈泓将他私下临摹的练笔之作拿去报了名,本打算等他收获更多名誉后再狠狠地把人踩下来,让他彻底死心做他的代笔工具,可被梁思原发现搅乱了计划,只得中途匆匆打压,将他从学校里赶了出去。
开除封杀,按照陈泓的心愿,他确实再难出头,这么多年,不敢跟任何人提及。
离开前,梁思原瞥见窗台上瘪下去的烟盒和随处可见的打火机,没有多提,只叮嘱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
心事太多,梁思原下了车没有立马回酒店,而是沿着外面的一条小道散了散心,走到沿河公园旁,远远地在路灯下看到熟悉的身影,光晕落在身上,让她缥缈得像一个影子。
“小弟。”孟清也看到他,微微笑了笑,像过去一样跟他打招呼。
心跳如擂,每一步都是一个鼓点。
梁思原靠近了,看清她微红的脸颊,知道她今晚喝了酒。
“你看。”孟清站在栏杆前,指着外面平静宽阔的水面,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澹江。”
心口一悸,梁思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条江水与西平胡同外的是同一条支流,过去他经常跑步的那条路就在它的上游,他们就是在那里认识,在那里分开的。
也许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孟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声音里带着尚未消散的酒气,温吞的,“多可怕,我们竟然又在这里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