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喝了这么多啊?难不难受?”
“裴腴——你怎么不开门啊——”
相无津直起身来,看见是她,一字一句的拖长了腔调说话,神情委屈异常。
裴腴轻哄说:“对不起,我这不是来了么?难不难受啊?来喝点水?”
“不喝。”他果断拒绝。
但裴腴还是弄来了水,喂他喝了下去。
“睡觉。”他说完就自觉地躺上了床,紧紧搂着裴腴。
裴腴挣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相无津一只手让裴腴垫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触到瘦削的蝴蝶骨,相无津不满道:“多吃饭,裴腴。”
裴腴乖乖应下。
这人怎么一喝醉了就喊她大名了。
“裴腴——”
“怎么了?”
“没——”
又过了一会,裴腴轻声问:“爹和你聊了什么?”
相无津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她脑袋上,答非所问:“伯父同意了。”
裴腴轻呼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裴祁鸣把相无津叫去之后就和他喝了起来,终于直到相无津第五百三十一次保证自己一定会保护好裴腴,绝不让她留一滴眼泪,裴祁鸣才挥手让他快滚。
随后,裴祁鸣似乎边喝边哭。
相无津不敢多听,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回来了。
裴腴听到裴祁鸣哭了,沉默了好一会。
裴祁鸣对裴腴的感情就像是赵湘茹一样,充满着愧疚。
第二天。
相无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他坐起身按了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注意到床边搁着碗醒酒汤。
他一口气喝了下去。
起身时,宿醉的晕眩带得他踉跄了好几步,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不小心磕到了屋角的一个木柜子。
木柜子上放着的一个小箱子掉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扬起纷纷的灰尘。
然后有一沓什么落了出来,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
相无津的心都跳快了两下。
那是信,一沓沓用红线捆扎整齐的。
相无津想起了赵湘茹的话——裴腴给他写过信。
他其实没收到过任何一封,但他骗了赵湘茹。
相无津稳了稳心神,走过去先把箱子拿了起来。
里面都是一沓一沓捆好的,但不知道没什么没有寄出的信。
信都很旧了,泛着黄,收件人都只有一个名字——相无津。
端端正正的三个字被人写得格外用力,是稚嫩又漂亮的笔迹。
相无津抿着唇抽出一封,打开:
“相无津亲启: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你会来我们这里玩么?我攒了一些钱,可以……”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庐泉的春天就要到了吧?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么?如果……”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你最近好吗?有开心吗?听说你们的冬天不算冷,但你也要注意保暖……”
相无津抖着手抽出了最新的一封,也是不久前裴腴来庐泉之前的一封。
“相无津:
你好,我是裴腴。谢谢你救了我。如果可以,我想亲自站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因为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说话,我不敢把信寄给你,……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被划掉,被改成了请原谅我。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是八年的跨度,裴腴从没有停止过写信。
从自我介绍开头,每封信的结尾却都是对不起,请原谅我。
就像犯人的陈白。
对不起什么啊……
又不是你的错……
相无津捂住脸深呼吸,眼尾隐约泛着红。
在相无津看不见也从未涉足的千里之外,有个执着的小姑娘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供以驻扎自己浮萍一般的思念和愧疚。
他几乎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来说,这该是多么巨大的愧疚与后悔感,淹没其中,自甘溺水又该是多么痛苦和煎熬。
关于这段岁月,她的愧疚、痛苦以及挣扎,裴腴从未对他提起过,因为她从不想让他沾染、困扰半分。
从心脏传来的痛感是如此鲜明剧烈,以至于相无津不得不弯下腰,缓解痛意。
原来裴腴从来都比他想象中更爱他啊。
而如今这些思念和愧疚也终于穿越了沉寂的岁月,找到了落脚处,降落在它真正的主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