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会有叮痕!”
周时序脱口说出后半句,终于明白了她看似毫无逻辑的几个举动下暗藏的玄机。
她先是要自己到场,是因为她说的话,应常怀未必会信。
又问自己是否认识她,是为了把自己从利益中摘干净,好增强自己说话的可信度。
再问辨别活蛊中蛊办法,是因为二人同为周姓,避免有心人污蔑二人串供。
最后提及真正目的,将后半句留给自己说。
周时序不由得赞叹。
高高高,实在是高。
最厉害的是,那个什么侍郎哭着要出来时,她先一步堵住了他,若真让他出来,应常怀怕只有杀人一个选择了。
赵仵作激动的话都说不清了:“那……赶紧啊!只要确定周姑娘身上没有叮痕是不是就可以确定她没有中蛊了?”
“哪有那么容易。”
周时序无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你以为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想起这个办法?活蛊会爬,被检查的人必需脱干净衣服,由人持灯一寸一寸细细的看,哪里都不能放过。”
他咬重了‘哪里’二字,又抛出个致命的问题:“而且,在哪儿看?”
想来屋内顶上墙面地上都糊了混着碎肉的白丝,谁敢进?
赵仵作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应常怀!你谁都不信,那就亲自来!”宣止盈咬着牙大喊:“我查看胡尚书尸体时说过他手上没有,因为活蛊必须要水才能活!”
“你进来!好好看看,我身上到底有没有叮痕!看看白丝是不是死了!”
她说的急迫又诚恳,那一声声大喊仿佛裹挟了实质性的力量,撼动着所有人。
贺采词的视线逡巡于门与应常怀之间,犹豫片刻,上前道:“应少卿……不如、不如我去吧。”
周姑娘是好人,说不定上天眷顾,真的没事呢?
他是朝廷命官,受百姓供养拿俸禄,这种时候……应该站出来。
再说他还有两位兄长和一位幼弟,双亲安老不成问题。
贺采词被自己说服了,鼓起勇气再道:“应少卿,让我进去吧,我与周姑娘今日才见,我必然不会包庇她。”
出人意料的是,应常怀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好似第一次认识他般。
“你今日才见她,便肯为她死了?”
贺采词自以为是,怕是私心以为此刻站出来能给他台阶下,但应常怀不应,是因为怕死吗?
衡量利弊罢了。
不救,一把火一劳永逸,顺带解决严高唐手下的杜蘅青,扶上另一位与严高唐分权。
救,有什么益处?
良心好过些?可笑,他与应遥祝一步步走上这个位置,可不是靠着公正。
应常怀无情道:“浇火油。”
“应常怀!!!”
“应大人!?”
“少卿大人?”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即使宣止盈做到这种程度,应常怀最终还是放弃她。
第一句话出口后,余下的再也没阻碍了。
应常怀转头呵斥他们:“周琼与姚京,孰轻孰重?”
门背的宣止盈几乎咬烂了自己的唇,猛地锤门,震下些许灰尘
“王八蛋!”
不知何时,应常怀走到了门口。
一道木门,隔开了生死。
他素来冷淡自持,声音头一次带着滞涩:“周琼,是你自己要救我的。”
宣止盈胸口起伏不止:“可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杀我!”
应常怀垂着眼睛:“我只是救不了你,没有杀你。”
“这个时候说这些,以为我会同情你的难处宽慰你吗?做梦!”宣止盈嗤笑一声,把从他那儿受的鸟气全都发泄出来:“你狂妄、自以为是、胆怯又无能,老娘早不想伺候了!”
“我早就想说这些话了,你凭什么骂我不仁智、不贤明、不贞顺、不节义?你才认识我多久?看谁都跟看脏东西似的,还说我不堪为妇……”
应常怀淡淡道:“我没说过这句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未婚夫比你好一万倍!我配你绰绰有余,我配你一脸,配不死你!”
宣止盈尖声反驳。
应常怀张了张口,到底没阻止她,缓缓道:“你还想骂什么,最好快点,这屋子不大。”
“用得着你说!?”
宣止盈眼睛酸酸的,心里涌上一阵憋屈。
死不可怕,只是她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到了姚京,又走大运撞进卉罗司,权六品职位,眼见着离彭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折在这里实在不甘心。
宣止盈抹了把眼泪,细数这一月的经历,有些哭笑不得。
她重生了个什么鬼东西?
想要改变逢青卓的命运,可他最终还是依靠蛊虫活着。
想要替阿娘报仇,放弃了逢青卓,放弃了古茶村祭司的身份,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场空啊……
宣止盈背靠着门板,缓缓抱膝。
应常怀轻敲门板。
“干什么?”宣止盈不想抬头。
“说完了?”
“滚!”
尹征等人提着油桶回来了,应常怀指挥他们点燃火把。
“再想想吧,点火就没机会了。”
宣止盈脱口便要骂,顿了顿居然真的想到了一件事。
元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应遥祝被人陷害押解回京,褫夺一切荣耀,罪名是——勾结吴地。
卉罗司指挥使陈照月主持行刑,应遥祝熬过三十六道酷刑,获得翻案机会,却也因此落下暗伤,间接导致了六年后与吴对战后身亡。
应常怀因此记恨吴王,用了四年时间不剧情,最终大破吴地。
而这位十年后力破敌军的大功臣,正接过尹征递过来的火炬,弯腰点燃火油,眨眼间火蛇缠上整个屋子,黑烟滚滚。
“真不好意思,”隔着烈火,他望向被木板钉死的门,毫无歉意:“逢年过节我会多给你烧点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