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哭骂声,诊所的消毒水味,碘酒对伤口的刺激,泪水的咸涩感,还有哪件带血的衬衫……
紧接着,五感尽失,一片黑暗。
至此,俞扬坠落深渊。
死是最容易的事,一把刀、一条绳、一池水、一座楼、一捧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
但死,亦是最艰难的事。
他不能寻死,哪怕苟延残喘,他也要苟且偷生。因为他的命是用妈妈的命换来的,而且妈妈最初的愿望是祝他平安。
快乐和幸福他做不到了。
唯有平安。
俞扬发疯般的咬着手臂,直到血腥味弥漫口腔,真实的疼痛胜过幻觉,他的理智才渐渐回笼,从地狱重归人间。
他支撑着起身,双腿打着颤儿,双手扶着墙慢慢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手臂。他始终面无表情,垂着头静静看着血水哗哗流入下水道,就连白色的洗手池也沾染上了浅红色的痕迹。
抬起眼皮看着镜子里破败不堪的自己,俞扬努力弯起嘴角扯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我有在努力,您……会高兴吧。”
卧室里,俞扬从床头柜抽屉里翻找出几个瓶瓶罐罐,这些药他很久不吃了,基本都已经过期半年以上。但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扭开瓶罐将药倒进掌心,用一杯凉水送了下去。
刚吃完药,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俞扬刚接起电话,爽朗的嗓音就在耳边炸开。
“小鲜肉,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俞扬顿了顿,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嘴上说着“让我想想啊”,然后他快步走到玄关打开了防盗门。
门外那人明显一愣,俞扬看着他笑道:“被我猜到了吧。”
唐皓洋笑得见牙不见眼,丢下脚边的行李箱,走了两步用力抱住俞扬,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可想死哥哥了!”
“得了吧,一定是没人给你买早餐整理资料你才会想起我。”俞扬伸手将他推开,帮他把行李箱拿进屋,又从鞋柜最里侧拿出一双和自己脚上一模一样但大了两码的灰色拖鞋。
唐皓洋换好鞋,熟门熟路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手一边抱怨:“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室友兼小师弟做的太合格了,导致我现在都无法适应新室友。”
“怪我咯,”俞扬从储物柜找出他的毛巾递过去,“怪我先前把你惯坏了,杨师兄那么自律一人,跟你住一屋肯定很烦你。”
唐皓洋擦干净手,吊儿郎当走过来揉了把亚麻色的软毛,手感跟撸猫一样,他舒畅道:“还是这个手感好,老杨就跟个刺猬一样,一摸就炸,忒刺手。”
俞扬拍开他不安分的手,习惯似打开他的行李箱帮他收拾起来。
唐皓洋是他转到B市师范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高他一级同专业的学长,长得人高马大但性格大大咧咧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两人是在一次专业说课竞赛上认识的,唐皓洋是学生评委,俞扬是参评学生,由于过度紧张,俞扬站在讲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唐皓洋的一席话让他瞬间安了心。
“你叫俞扬是吧!别说,你这个名字还挺好玩儿,又是鱼又是羊的,合在一起就是个鲜字。瞧着你吧,长得也挺好看,我叫你小鲜肉你不介意吧?”
俞扬摇了摇头。
“呐行,我说小鲜肉啊,面对我们这群老腊肉,能不能不这么紧张啊,你看你一紧张,你杨学长就皱眉头,本来就一脸褶子,再皱下去就成僵尸肉了哈哈哈……”
会场里,除了一脸愠怒的杨乐学长,剩下的所有人包括评委老师们都在哈哈大笑。
也就是在笑声中,俞扬竟然感到包袱卸下的轻松,他也跟着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说课很轻松,轻松到俞扬无数次恍惚,仿佛不认识这个侃侃而谈的人到底是谁。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唐皓洋开始出现在他生活里,两人成为了朋友。成为朋友之前,俞扬不打算隐瞒,他如实告知了唐皓洋自己的性取向,想象中的厌恶远离没有出现,唐皓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告诉他性取向是个人自由,他交朋友不看这个。
唐皓洋朋友很多,所以渐渐的,俞扬又通过他交了几个朋友,就譬如和唐皓洋见面就掐的杨乐学长。
后来,唐皓洋和杨乐被双双保研,他们就开始给俞扬洗脑读研的好处,就这样俞扬在第二年走了唐杨的老路,还和唐皓洋成为了室友。直到唐皓洋和杨乐双双升博,搬去了博士宿舍。
而俞扬不打算继续深造,学历是他追求未来的敲门砖,但这块砖不需要过于华丽,只要做出来的地基足够稳定就好。毕竟,比起学历,没有后盾的他还需要谋生。
唐皓洋尊重他的决定,也支持他的选择,不仅陪他来A市面试,还陪他来入职,甚至帮他收拾宿舍,直到妥妥当当他才安心回到B市。
在俞扬心中,唐皓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是他最艰难时刻的引路人,也是他这六年时间里不可多得的温暖。
唐皓洋大方的斜躺在沙发上,扯着嗓子问:“小鲜肉,今晚我想吃红烧肉!”
俞扬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点开微信,找到排在第二位的秦陆的名字。
【对不起,我朋友来了,你别过来了。】
发送,退出,一气呵成。
“你听见了没有啊?我要吃你的秘制红烧肉,你不知道杨乐做的饭有多难吃!”
俞扬将手机丢到一边。
“知道了,走吧走吧,陪我去超市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