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青云目送一行人离开后,才恍然察觉身后几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迟疑地回头,这才见寒牙堡弟子各个鹌鹑似的杵在一边,郭京玉朝她挤眉弄眼,明若霄轻咬着下唇,殷规尘和鲁杉满脸的疑惑。
但这些都不足以叫她为之变色,叫她真正无措的是:她的父亲正站在他们当中。
楼青云手一紧,缓慢收回剑,心虚地走到他面前,低头诺诺唤道:“父亲。”
楼春江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粗声粗气道:“跟我来!”
于是,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在寒牙堡漫开,阴影就顷刻而至了。
楼青云跟随父亲急速的步伐,一路到了寒牙堡的祠堂。而后,他站到历代堡主的面前,斥道:“跪下!”
楼青云不敢有二话,径自跪了下去。
楼春江吹胡子瞪眼,厉声问:“你练的是什么剑法?”
楼青云在心中向各位前辈道歉,而后又一次除了报喜不报忧以外的,向自己的父亲蓄意撒谎:“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这是师父教给我的剑法。”
说着,楼青云又在心底朝梁文英说了声抱歉。
“梁文英?!”楼春江惊到失声,好半晌才重新开口,满是不可置信:“她怎么敢?她怎么会啊?”这个年近半百饱经风霜,宁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大男人,头一次失态,急红了眼眶:“苍天啊!”他失了力气,也跪了下去:“我们寒牙堡的磨难还不够多吗?”
这时,夜伯从祠堂口进来,扶住楼春江,害怕他会崩溃:“堡主,您可是堡主啊!”
闻言,楼春江只得强自稳住内心的动荡与绝望。
楼青云没有料到父亲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没忍住开口问,也带着前世他撕碎青羊剑谱后的同样的茫然:“父亲,我不明白。”
如果她真的可以借助青羊剑法练成绝世武功,对于保下寒牙堡不就更添一分胜算了吗?
楼春江说不出话,夜伯只好代他说道:“少主,您使的可是青羊剑法?手中拿得可是青羊剑?”
楼青云垂下脑袋,没说话。
夜伯当她默认了,叹气道:“碎骨功法我们寒牙堡是没有的,可这青羊剑法却是不逊色于碎骨功的武功秘籍啊。若他们的目的是碎骨功,我们还有逃脱的机会,可若是青羊剑法,不仅仅是寒牙堡,整个武林都将有一场动荡。少主,我们寒牙堡历代堡主所求的最高理想,并非利于当下,而是要为武林的长久发展贡献一份正向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碎骨功可以广为人知,青羊剑法却知之甚少的原因。”
“哪怕寒牙堡终将覆灭,哪怕所有弟子都会枉死,也要这样吗?”楼青云问出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
保全寒牙堡的坚贞和以非常之手段保全寒牙堡满门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
夜伯给了她答案:“自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而这,也是楼春江的立场了。
楼青云忽然发笑:“父亲,夜伯。既然知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难道不知道这只是君子三乐其中一乐吗?”
犹记前圣有云:“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她继续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一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为一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亦为一乐。难道父亲仅凭一乐,就放弃已经有拥有的其他两乐吗?如果一心以死以证其道、不懂变通的才能叫做君子,那么,谁还敢做君子?若历代堡主立志要做有气节的君子,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君子应当努力保全性命,才有改天换日的希望,才不至于小人当道?”
楼青云站了起来:“如果因一时保守而失利,以至于送掉所有人的性命,不如以我一个,杀穿了他们,换一个太平。父亲,想必寒牙堡的祖师定然也有过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刻,不然怎么会把剑谱留在书阁之中而不彻底毁去呢?既然总有人要去做,女儿当仁不让!”
两个男人都被这一席话给震住了。
好半晌,楼春江看着面前傲然挺立的楼青云,觉得她的光芒一瞬之间覆盖了整间祠堂。他久久不能回神,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认识这个原来怯懦、委曲求全的女儿。好半晌,他回过神来,却是避重就轻,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剑谱就在书阁之中?”
楼青云知道自己说漏嘴,却也无妨。她是有意为之的:“父亲,有些事情何必问得那么明白呢?我对父亲甘愿守节而死虽有不同的看法,却也尊重。希望父亲同样放我去走自己的路。”
现在,所有的疑问都没有了,她从没有这样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毕竟前世的死路她已经走过了。
这一世,她要从千万条道路中,选择一条生路。
哪怕这一条生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就算最终的结果是饮鸩止渴,她也做定了。
告退以后,楼青云自顾自往外走,忽见前边不远处一道白色身影,回头,又见郭京玉和明若霄从藏身的柱子后露出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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