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没这样灼痛眼球。
艳帐披霞,彩旗吻风。
新生的鸟儿飞上枝丫,抖落了下一场新生的种子。
“啪嗒”一声,不知掉在了哪门哪派的帐头。
只瞧见黑色的种子融入黑色的帐面中。
百无聊赖的游侠手欠射出一颗石子,惊得鸟儿飞去,将将停在一面带有牙形标识的黑色旗帜上,又赶忙叽叽喳喳飞远了。
此帐之下,此旗之旁,那闭眸假寐的魔教少主猛然一颤,像是被这鸟儿的动静惊吓到了一般,胸腔剧烈起伏,脖子长长抻着,仿佛那个地方天然存在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少主!少主!”
楼青云惊恐万分地睁开眼,本以为耳旁尽是惨死弟子的呼唤,她定然身处地狱,未料一双墨色的眸子陡然对上了浓烈的日。
“少主!”
楼青云试着张了张口,却是哑然。
浑茫视线中,蓝天、白云与太阳,还有寒牙堡的黑旗随风摆荡。
过往一切便如幻影般悬映在天之下。
从她六岁为质,饱受欺凌,到她十八归家,却只得旦夕自由,终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
楼青云走过那些惨痛的记忆,眼眸被晒得发烫,热泪随之滚下。
“少主,可是担心大师兄?”身旁弟子见她落泪,不免担忧,本还欲再宽慰几句,忽看得远处一道身影走近,便喜逐颜开道:“少主,大师兄回来了!”
听得这话,楼青云浑身一滞。
“师姐。”
由远及近的呼唤旋即传来,她仓惶回头,看向声音来处。
但见那玄色劲装的少年迈着稳而快的步伐,眉眼不羁,唇角上扬。光拢在他身上,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将他送来。
“师姐,我回来了。”
刹那间,竟仿佛遥遥回应着大雪中寒牙堡那一场只余满身萧索的等待。
楼青云抓紧把手,不敢眨眼,唯恐是梦。
直到这一刻,看到郭京玉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她终于相信自己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这一年,武林大会首次邀请了魔教寒牙堡。
崇仰山庄少主殷规尘当着整个武林的面向她提出挑战,并轻而易举地将她打败。
尤记得,她的剑被规尘打落的那刻,台下传来放肆的嘲笑,众人投以奚落的眼神。
尤记得,这一战后,她失去自由和拿剑的资格,连累寒牙堡弟子受尽讥讽。
谁料重活一世,竟恰恰就回到了武林大会的这一日。
楼青云五味杂陈,连呼吸都发紧了。
郭京玉无法窥见她动荡的内心,只瞧她眼眶泛红,便下意识蹙起眉,正神问道:“师姐,可是身子不适?”
“没。”楼青云慌乱低头,隐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郭京玉敛眉向前两步,在她身前堪堪止住,勾起修长的食指,果然接住她一滴滚烫的清泪。他愣了愣神,拇指拂过指尖,揩去那滴眼泪,关切道:“师姐?”
楼青云吸了吸鼻子,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压下胸腔中澎湃的情绪。
然而,她的双手却仍将万分之一的波澜泄露。
郭京玉透过那双猛然攥住他的柔软的双手,发觉她全身都在颤抖。
这一次,在一切都尚未发生以前,她一定要说:“京玉,答应师姐永远不要再不顾性命地去犯傻,好吗?”
“我只是去查看附近有没有四大派设下的围攻我们的陷阱而已。”郭京玉歪了歪头,高束着的发丝落在脖颈一圈的狼牙上。怔了几息后,深深回握住楼青云的同时,嘴角透出几分“原来如此”的笑意。他只当是寒牙堡的弟子向她透露了他们当下的处境,引得她关心则乱起来,便扬眉自信说道:“师姐,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前世,楼青云只顾着在崇仰山庄的弟子中寻找殷规尘的踪迹,并未察觉这场大会背后的深意。如今死过一回,她方明白这一场暗流涌动的群雄集会原来是对两年后那场计划中攻堡之行的预演。
武林四大门派中,唯独有神秘的巽艮门不曾参与进屠堡之行。
想到这,楼青云眉眼微深。
寒牙堡矗立于极寒之地,被江湖称为魔教。
究其原因,却有两个。
其一在于寒牙堡乃是脱身于北州寒羊部的武林门派。在文书记载中,寒羊部尚武,钻研出的阴邪功夫无一不建立在鲜血之上。其二则在于这些阴邪功夫中,有一门碎骨功的功夫得以流传下来。练此功者,轻则杀人于无形,重则以一敌百,可隔墙取人性命。
细数各家功夫,杀人于无形倒还不算十分稀奇,只这隔墙杀人,未免叫人防不胜防。
然而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以讹传讹、怀璧其罪,便是时下胪列百家独门的武林泰斗,也不敢有确切结论。
如此三人成虎之下,渐渐便叫寒牙堡戴稳了“魔教”这顶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