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一刻感觉到的心痛,竟然远远超过被刺破神躯,刺入心脏的利刃带来的撕心裂肺。
“阿澜……”宿尘音叫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满是丝丝痛楚,但他却尽力动了动手指,妄想把他抱入怀中。
这一声呼唤唤醒了陵澜,他眼底的脆弱倏然褪去,手底再次用力,再次死死钉入胸膛。
他坚定果决,没有丝毫犹豫,下一刻,他应该把眼前这颗神的心直接剜出来,无论是占为己有或是彻底摧毁,可是他的手却微微地发了抖,竟然没有办法再进行下一步。
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前世,无数次轮回,今生,从前不解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以为他是天生凉薄,天生对世间一切满含蔑视,饱存恶意与玩弄。其实事实也确是如此,他冷眼旁观世间无数看似圆满其实脆弱的感情,偶尔参与玩弄又很快弃如敝履,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挣扎在虚伪感情中自我感动的人们,从中汲取微末的快感。
可在所有与生俱来的恶意之中,原来最初,他也曾经,对一个人,一个神,存在着初生般的……孺慕与例外。
所以,他会对所有茫茫人海中的银色眼眸格外在意,那是他最初的信任与背叛。
无处嘈杂的声音纷纷乱乱涌上断崖,好像有许多声音在怒骂,在哭叫,在恳求,在控诉。可陵澜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感觉到风很大,却很寂静。宿尘音的脸上,所有生机飞快流逝,却还是很温柔又包容地看着他。
不是神对子民的眼神,而是更为复杂,错位的感情。仿佛最溺爱孩子的父母,却又像恋人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即使这个孩子从身到心,嚼碎了他的每一块血肉。
陵澜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看着狂风中已经快要死去的神居然还在努力地要靠近他,即使每靠近他一寸,那把匕首就深入他的身体一分。
突然地,他想起了那个倒在他脚底的少年,也是同样地顶着心口的利刃,固执倔强地逼近他。不同的是,那个少年每次逼近,都在更痛苦地逼问他“为什么”,而宿尘音……
宿尘音终于靠近了他身边,清冷的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没有了的身躯,用仅存的力气将他抱入怀中,冰冷的唇在他脸上轻微地碰了碰,说,“不哭。”
陵澜很想嘲笑他,谁会为他哭,他本来就没有心,不过是世间最污浊不堪的恶念凝聚而成的祸害。
宿尘音紧紧地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发顶,把他整个人全部包裹在他的怀抱之中,即使怀中的人刚刚才将致命的利刃全然刺入他的胸膛。
陵澜很想笑,可那弑神的一刀似乎确实也用光了他的力气,所以他现在连推开这个可笑的拥抱的力气也没了。
但即使他不推开,随着宿尘音力量的溃散,他的身躯也在慢慢失去拥抱他的力气,不用他推,都已经抱不住他了。
感觉到宿尘音最后的力量也已经消失之后,陵澜才慢慢松开了自己握着匕首的手,清凌凌的白色光点仿佛散落人间的月光,慢慢化作流水一般,缓缓飞向与忘墟崖相反的神树。
陵澜抬头看头顶的天空,那些原本铺天盖地的阴霾,竟然随着宿尘音的死去而慢慢消散了,胸口的花瓣也突然灼热,仿佛这虚伪的天地在短暂的为神悲鸣后,就一起迫不及待地汲取起了神流失的力量,渐渐壮大。
他突然地感到心灰意冷,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忘墟崖上的红叶树下,在依稀的记忆里,这棵树,好像是他亲手种下的。
也可能是他们,除了那段背叛的记忆,其它的他都记不太清了,也不必再记清。
他越过这棵树,没有停留,向着从一开始就呼唤着他的那片深渊走去。
他本就是不该诞生的邪物,也不觉得人间美好,即使每次轮回有过短暂的期待,可终究别人无法带给他欢愉,他也只会给别人带去痛苦,不如就这样彻底结束。
此时此刻,那片狰狞黝黑的崖底,仿佛才像是属于他的襁褓。他甚至感觉到了那最污浊阴暗之处传递给他的温暖气息。
身体悬空的那一刻,他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呼喊,紧跟着,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他奇异地感觉到了这只掌心满满的濡湿与好像要把他的手捏碎的用力。
黑黝黝的视线里,仿佛有谁跟着他一起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