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申如月怔愣地站在了江府门前,却始终不敢再有动作。
这里面或许都是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最亲的人了,仅有的血脉至亲,可她却没办法相认。
她在漠北蒙州长大,只知道母亲姓江,父亲常常唤母亲阿吟。母亲的家离蒙州很远,在遥远的江南水乡。
似乎都是对得上的,更何况,是冬风带着她回来的。
踌躇着,门却突然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嬷嬷。见到申如月的瞬间,眼神中难掩惊叹,又似见到旧人才有的眷恋与温情。
但她又很快恢复了表情,行了礼,温声道:“小小姐,奴婢恭候多时。里头老夫人还在等着你,且快随我进来罢。”
里头的景象竟然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
她以为会对这儿感到无比陌生,可又仿佛血脉中与生俱来对这儿抱着亲切与眷恋,竟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回家的酸涩。
江府和申府的景致竟然是相似的。申家在蒙州游牧为多,但在城中街道边亦有宅院,只是他们平时去那儿的时间少。申如月幼时尚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家中的景致与邻居家风格迥异,且母亲每逢节日亦会回去那儿一趟,原是如此。
申如月皱了眉,这样大的宅子里,为何如此冷清。
引路的老嬷嬷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疑惑,偏过头来嘱咐了三两句:“两位爷——你的两个舅舅,已经有了独立的院邸,平日不常与老夫人待在一起。还有央小姐,你母亲的妹妹,也已经嫁人。平日里只有你的小舅舅,玮三爷留在家里陪着老夫人。”
“原来是这样。”她轻叹一声。
进门见了老夫人更发现,江府已经远不如外头那样辉煌了,大约是在乱世之下,焉有完卵?
她的视力极好,只是迈过了上庭院的那几级台阶便远远看到了老夫人正坐在堂前靠右的那把椅子上。
坐的并不算端正,看起来也是强打着精神,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坐起来过了。可是她的神态依然是端庄威严的,不枉为一介名门的女主人。
大约江老夫人的眼力并没有申如月的好,可只是远远地看了这么一眼,也已经泪眼花花。
一向庄重严厉的江老夫人难得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历经人生几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即便当年长女与家里闹翻,一意孤行断绝关系,她依然镇定地收拾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么多年,她似乎也不如年轻时固执了,反而放宽了心,看开了许多。所以看向申如月的眼神才会那样动容。
“小月?”
申如月不自觉地抹了把眼泪,脸上已经潮湿一片。
江老夫人的声音很低沉,又带了些沙哑,唤她的时候声音有些拖长,但音调确实有力的,又带着柔情。
一声一声,都是对眼前这位从未谋面却牵挂已久的外孙女的沉沉爱意。
“阿月拜见外祖母。”申如月深吸一口气,走到堂前,朝外祖母跪了下去。
江幻吟傲气,当年远嫁被赶出家门才断了联系。在申如月眼中,她一直是那个性情温和的好母亲,半点都和离经叛道沾不上边。
她不知当年事情的所有缘由,眼前的老夫人对她来说只有最直接的不可分割的亲缘关系。
“起来吧。”江老夫人叹息一声,“你终于还是找回来了。”
申如月面带疑色地抬起头来,和她对视。
江老夫人强打着精神,看得出来她的身体不算太好,一旁的嬷嬷似乎想代为向申如月说起曾经的事情,却被江老夫人制止住。
她坚持要自己向申如月说清这些事情。
面前的外孙女,有着和她长女极为相似的五官轮廓。经年累月,她没想到自己还会看到自己的长外孙女,可想到这儿心里就更加痛惜。
“一年前,我曾被太医诊出重病,当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阿吟一面。”江老夫人喘着气,申如月看着她自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老夫人脸上难掩病容。
江夫人接着道:“阿吟当年不顾家中的反对,执意逃婚我与你外祖父为她指的一门娃娃亲,而与你父亲远走。当年整个泸州上下,不仅我们家,被逃婚的那家也是颜面尽失,我自是气不过,一怒之下竟说出走了就不要再回来那样决绝的话。”
她语气懊悔,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这些年你的舅舅和姨母们的婚事也受了影响,自然也不愿拉下脸去蒙州找你们。等到我终于想通,没有什么事情比我们至亲的血缘重要,没有什么比你母亲自己的幸福重要,我只想临走之前,再见女儿一面。”
江老夫人想到女儿,大约还是有些幸福的回忆,但笑容马上又变得伤感起来,“这些年虽然你母亲从来没有回来过,但你们的情况我们还是知道的。”
虽话放得狠了些,但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了?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更何况这是最紧密的血亲。
“你们的近况都是江家派人在蒙州打探,从寄回来的书信里知道的。最初是一个月一报信,后来是半年,直到一年,他们成家后是两三年。”
“某日我说,今年的情报和信不用再送了,我想亲自去看看,却等来了你们家……”
江老夫人说到最后的语气近乎哽咽,已经说不出声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更是打击得她一夜之间苍老十岁,病情加剧,半年卧床不起。
何人又能感同身受她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