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看越是心凉,眼前的这个小石头,即便不是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居心叵测,也绝不像他自己对我形容的那般毫无私心,只是他的私心到底是什么,这会儿我还看不出来。
果然,剑羽在小石头的一激之下,沉不住气,口不择言地喝道:“你回泰山之后,又是授武,又是讲道,将师父、又将我置于何地?不是逼我是什么?!”
小石头见剑羽中计,微微一笑回道:“这我倒是不明白了。师父是一派掌门,我授武是他老人家同意的;至于开坛讲道,是授业解惑的大好事,想来他老人家也必不会反对。至于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置于何地’四个字,倒不知从何而来?试问,师兄想将自己置于何地呢?是否是和师父同样的位置,才能让师兄满意呢?”
小石头言辞锋利,暗藏讥削,绝非暴戾刚直的剑羽可以对付。他被小石头的这番话塞住了嘴,又后悔将自己继任掌门人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太急切,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喝出来:“你少在那儿和我耍嘴皮子!大家忙忙碌碌,为的不都是掌门人的位置!怎么说我也是师父门下排名第一,你区区一个老五,凭什么和我叫板!”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十分俗气了,和泰山派““守静笃”的教义相去甚远,也有违剑羽掌门大师兄的身份。话音一落,不仅泰山派的弟子纷纷摇头,连崔文子门下的徒子徒孙们也面露羞耻之色,二弟子不默上来劝剑羽道:“大师兄,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在这……让人看笑话。”
剑羽被他提醒,环顾四周,一时醒悟,一腔羞恼,对小石头怒叫道:“好你个小石头,我嘴皮子不如你,看剑说话!”话音未落 ,手中宝剑已经挽成一朵剑花,纵身一脚将不默踢开,同时借势向小石头扑来。
这剑羽做人也确实大有问题。不默好意来劝,他不发一言一脚将人家踢开,其实是怕不默被误伤了的好意,可这好意的表达方式也太粗暴了一点。皆是因为剑羽入门早,泰山派又向来极重排名,常年被师弟们尊崇,养成了唯我独尊、不会换位思考的习惯。
放在从前,因他资质优秀,方方面面确实比同门走在前面,虽略有骄纵,大家也都默认了。可自从小石头回来,有了一个既优秀过他、又比他谦逊友善千倍百倍的人比着,人心渐渐地偏向小石头,剑羽看在眼里,心中焉能不急。
话说剑羽使出崔文子的看家剑法——“五行剑”,向小石头急刺而去,他这一招用的是“抛砖引玉”,剑势虽疾,方向却很容易躲,可见他虽气急败坏,对小石头却并无杀心。
小石头果然轻松躲过,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说道:“师兄既然存心赐教,师弟不敢逾越,就拿这个和师兄比划比划”,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树枝。
他的这一举动气得剑羽鬓角上的须发都竖起来了,眼睛发红,下一招“幽山卷云”可就没再留情,用了十足力气向小石头招呼过去,一时间只见四面皆是剑花,将小石头卷在其间。
剑羽不知道,小石头用树枝为剑,一是为了激他,二是师祖老子所用的“太虚剑”,重的是剑气而非剑术。
道家剑法有“术剑”和“道剑”之分。术剑者,有形有象之剑;道剑者,为无形无相、生养天地的太和元气。道人以法凝结此气,可透金石、贯鱼鲁,沛然莫之能御。这既是武学至境,又是神仙的起步,是小石头在“黑洞”中的收获。
当下,剑羽见小石头抱元守一,“幽山卷云”忽变“天外飞仙”,从小石头的头顶刺下。剑尖距离小石头百会穴不到一掌的距离时,小石头突然坐下了。
小石头坐下的时间也真是拿捏得分秒不差,他向后一坐,剑羽等于扑了个空,下坠的剑势正好落在他膝盖前方。剑羽的内力还没到能够凌空转向的地步,这一下剑尖是势必要落地借势的。
剑羽的剑尖点在小石头的膝盖前方,小石头稳稳坐着,剑羽老大的一个人全力点在一点上,颤颤巍巍,说时迟那时快,小石头伸出手中的树枝,往空中的剑羽胸口轻点了一下,“噗通”一声,剑羽应声翻到,虽然极快地用了一个鸽子翻身重新站起,可已经收获了一片哂笑声。
大家看到这里,都已看出无论是武功或城府,剑羽都远在小石头之下,小石头此刻说句不好听的——等于猫逮耗子逗着玩了。
小石头敏感地觉察到了群众的心理走向,不再戏弄剑羽,站起身来向剑羽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师兄,就比到这里吧,同门等于同胞,切莫伤了和气。小石头有什么不是,在这里给师兄赔罪了。”说完,一躬到底,也不等剑羽的反应,将手中的树枝扔在地上,转身就要离开。
他把后心完全亮给了剑羽。剑在手,一招教科书式的“一剑天下”简直是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剑羽大概是手比脑子更快,剑已出手,刺向小石头的后心。
小石头没有回头,我却已经随剑羽飞扑了过去,那一瞬间我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不能让小石头受伤。
电光火石之间,我仿佛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师父的尖叫声,眼前的小石头回过头来,满面惊惶地搂住我转身,却只来得及转了半圈,我只觉得肩上一凉,低头一看,肩胛骨处有个剑尖,原来是剑羽的剑刺穿了我的肩膀。
我倒在小石头怀里,身上觉得好软,心里奇怪:他怎么不知道放我在地上,让我休息一会儿。
后来才知道,剑羽的那柄剑高高地插在我背上,谁也不敢去拔,怎么能让我躺下呢。
小石头凌空抱起我,面色苍白地问:“小英,小英,你怎么样?”
“我……”我的眼睛到处在找师父,终于让我找到了,我说:“师父,带我回北麓去,我渴得很,想喝无极花蜜水。”
“好,好,师父这就带你回去。”我看见师父哭了,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不需她示意,小石头抱着我,紧随着师父向北麓奔去。我在天平顶的最后一瞥,是剑羽那张苍白沮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