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便索性解了怀抱,出门去秦菀的峨洋阁。
进了峨洋阁,迎面就看见秦菀和郭解正在柜台上商量事情。
自从郭解入股,峨洋阁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郭解入股的现银,秦菀用来新进了一批好琴,顺势推出了“百日价”计划。柜台上方悬着一张红纸,清清楚楚地写着“百日价”的解释说明,旁边一个账房先生拿着算筹,当场为询问的客人算出预计还帐日的价格。客人议论纷纷,都觉得早还一日便省一日的钱,大觉有趣。
郭解又派了一辆记里鼓车停在门口,凡买琴的客人皆可乘车回家,又或提前预约鼓车去接来琴坊。我觉得这主意真不错,问郭解道:“你不怕贴记里鼓车的钱吗?”
郭解笑道:“车行我也入了股,左右左口袋右口袋的事情。”
我也笑道:“原来你才是大财主。我听女客们都说着车的安排极好,亏得你想得这么周到。”
当下,秦菀和郭解商量得入神,没察觉我。秦菀的贴身侍女锦瑟看见我了,正欲招呼,我冲她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搅秦菀和郭解。
我又悄悄走出琴坊,信步往东市隧上走去。又转了两条小街,到了隧口。这是东市最大的一条街:□□街,一直通往西市。两边都是邯郸城里最知名的各大字号商铺,并着各色花车档口,寸土寸金。
我刚站定,就听见前面锣鼓喧天,裹挟着人群,像一个洋流向这边涌来。涌近了,依稀听见什么“是中了状元吗?”
“又不是科举的日子,哪儿来的什么状元?听说是中了博士官!”
“博士官我知道,那也和状元差不多!”
我心中一动,不知不觉就合进了人群里,跟着那敲锣打鼓的队伍,不多时走到了郡衙的大门前。
此刻我心中自然已见分晓,因此当看见在众人簇拥下走出的项扶苏之时,也只觉得一阵温暖的柔情,并无多大意外。
他全身官服、冠带齐全,显得比平日老成,不过还是令周围的妇人们一阵骚动,我听到周围交头接耳的痴笑声:“功曹史大人真俊俏!”
“莫要再叫功曹史大人了,这下中了博士官,肯定要高升了。”
“啊,那以后岂不是不在邯郸了?”语气中满是遗憾。
我恍然大悟——赵莹想必是提前看到了博士官的榜单,所以才知道项扶苏要进京了,并不是他们私下有什么交道。
想到这里,我心内一松,再看项扶苏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柔情。只可惜身旁的人实在太挤,我又挤不过他们,几下子便到了人群之外,只是在被挤走之前,恍惚看见项扶苏领毕旨起身之际,往我这边扫了一眼。
我又合着人潮往回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主母。”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唤我。我回头,果然是一身短打、蜂腰猿臂的迷踪在向我行礼。我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垂首道:“方才大人看见主母了,特意让小的来接主母。”
“接我?接我去哪儿?”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又回到了曾经来过的那间主房内。
迷踪从外面将门细心关好,我一个人留在屋里。这还是我第一次白天来这间屋子,好奇地四下打量。
上次天晚了没看清,这次日光下看得清楚,这间房一望可知——是独身男子的房间。床上素色垫被铺得不厚,被褥也薄,看上去硬邦邦的,和我那软绵绵香喷喷的闺床大相径庭。床头还放着一叠书,占了半个枕头的位置。
我不禁摇头而笑。再看周围,案几上、书架上,甚至窗台上,亦都是书。这人这么多年就是这样孤灯伴着书过的。
正想到这里,门微微一响,我立刻抬头看——可不就是新任博士官走进来了。
他眼眸发亮,是我从未见过的衷心喜悦,甚至有些掩不住的亢奋,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小英!”
我含笑说:“我刚才看见你接旨了,恭喜啊,博士官大人。”
“同喜,博士官夫人。”他在我耳旁说,害得我一阵心悸。
我镇定下来,抚了抚他高高的眉弓,难得今天眉间没有淡淡的川字。我问:“累不累?”
“不累。”他偏头吻了吻我的手,说:“不过我还得出去,曹大人他们都在大厅等着恭贺我。”
曹大人是本郡郡守。我说:“这会子肯定忙,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
他说:“在这里等我,我去应酬一下就回来。”
我点头。他放下我的手,转身走了。
我也预备重新坐下,刚转过身,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掰过去,一抹温热降临在嘴唇上,我的惊叫被堵在嗓子眼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项扶苏那张熟悉的脸,又恋恋不舍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说:“真走了。”
这次才真的出去了。
我浑身软热得厉害。成功喜悦下的项扶苏如此反常,仿佛变成了轻快少年一样,倒叫我见着了不同以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