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刚刚一沉，烟雾又起，镜中的王可淡去了，现出另一副眉眼来。

我凝神看去，他似乎在那一头也看见了我，微微一愣，随即习惯性地扬起眉毛。这一扬眉，我认出来——是项扶苏！我的脸腾地烧红，仿佛被看见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赶往素鳞泉的这一路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秘密。

我欢喜得太早，伴着一阵烟雾，项扶苏的眉眼也在镜中消失了，一副全然陌生的眉眼现了出来。那副眉眼不像王可的那般少年单纯，也不像项扶苏的那般风姿夺人，而是显得冷峻老成，浓眉偏低，眼皮略厚，并没望着我，直直目视着前方。

我吓得呆住了，就这样看着镜中的那副陌生眉眼，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步。过了半晌，见那副眉眼并未从镜中消失，而是愈来愈清晰，美人姐姐拿起丝布，重新将铜镜盖上了。

她问我的第一句话，让我意外了：“方才镜中第二个，那重瞳之人，是谁？”

美人姐姐的语气，听着是我入谷以来闻所未闻的焦急，我乖乖答道：“他是当今的郡功曹史，项扶苏大人。”

“姓项？”美人姐姐似乎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一手捂住心口，喃喃自语道：“自然，自然。”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平静，用洞若观火的语气问道：“他是你的心上人吧？”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抬手擦掉眼角的眼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美人姐姐说穿了我的心事：“可惜成不了你的姻缘了。方才镜中最后出现的那个人，你可认识吗？”

我摇头。美人姐姐叹了口气：“那也不必着急。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躲不掉。”

我才不着急呢，谁稀罕认识他了，最好一生一世别来才好。我随美人姐姐走回厅堂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不知这位美人姐姐，自己往姻缘合欢镜里看过没有？看到的又是谁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甄姐姐。这两年间工夫，添了两位好姐姐，且都貌美如花得很。单说外貌气质的话，自然是眼前的这位姐姐更胜一筹，与我阿哥也更为相配，不过阿哥认识甄姐姐在前，万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倒是冲淡了看姻缘合欢镜的落寞。美人姐姐走在前面，周身又发出清冷之光，淡淡地道：“姻缘也看了，你该回去了。”

她携我重新纵跃回素鳞泉眼边。不知怎的，与她相处不到半日的工夫，我心中却好生不舍，想着我这一去，她又是万籁俱寂地一个人住在这里，唯有清风明月作伴，寂寞孤苦，不由得扯着她的袖子依依不舍地问道：“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美人姐姐抚了抚我的刘海儿，慈爱地说：“叫我师父吧。你还会回来找我的。他日你了却尘缘之时，记得师父在这里等你。”

这时，我听到背后的泉眼开始“汩汩”作响，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绿得发黑的漩涡出现，越转越快，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向内吸去。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喊：“师父！我若再想再回来时，倒是回哪里呢？这里叫什么名字？”

漩涡外的师父缓缓答道：“徒儿记住，此处，叫做白驹谷。”

我条件反射地念出脑海中熟悉的诗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但见师父的脸上，就同我刚到这里时一样，滑过万般凄苦怅惘，随之用力将我一推，我就天旋地转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