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纤昧见那女子已被妥善安置,轻轻松了口气,微微仰头,眼神穿过明媚闪耀的阳光,直直落在并肩而立的一白一金上,浮浮金光仿佛在他们身上镀了层光晕,犹如神明降世。
裴循和姜翕淡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进入大殿,与此同时,此处也如刚才一般秩序井然。
裴纤昧跟随一群人进入正殿,正方是已然重塑金身的佛像,右侧则站满了夫人小姐和妇人少女,无一不探着头张望,左侧则是宽大的壁画半成品,比人高的椅凳旁搭着一架红木梯。
在众人的眼神关注下,一位灰色水墨衣袍斜插木簪的男人摔着衣袖大步走了进来,眉宇间微微皱着,嘴唇上方蓄着的长须黑白相间,几乎垂到了胸前。
粗略一观,裴纤昧便知道他就是那位自西域敦煌而来的林画师,虽年至中年,身上仍有一股文人学士之风。
林画师身后的侍童约莫十五六岁,比她只高了一个头左右,静静跟在他身边端着盛放各种各样的鬃毛笔和各色颜料。
林画师对着面无表情的姜翕和神情冷淡的裴循一一行礼,随后便开始动工,那名年轻侍童则默默无言地在一旁协助,调颜料,递毛笔……
壁画几乎覆盖了殿内左侧的整个墙面,绘画难度极大,林画师踩着阶梯站在椅凳下,与之相比犹如沧海中的蚍蜉一粒。
裴纤昧看着他作画手法娴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禁心生钦佩,这壁画若非大师所作,恐怕不能将其中奥妙悉数展现,更遑论此时此刻的栩栩如生。
墙上所画是敦煌莫高窟第十七窟的延寿命菩萨像,主尊菩萨头戴宝冠,佩戴的耳铛、项圈和腕钏均以金泥细致绘出,两手共持长柄玉如意,盘坐于白莲花座上,头光、身光和背光都是多重同心圆,内两层饰有火焰纹,最外层则是白色圆轮,周缘施赤褐色。
菩萨顶上悬有三朵花形华盖,其两旁分别飞来腾云乘雾的侍童,莲座前的供案放置金色香炉及花盘,两侧也各有一尊双手捧花盘的供养菩萨虔诚坐于红莲座上。
三个多时辰过去,夕阳晚霞斜斜照入,与殿中形成明暗交割,几名禅僧点燃蜡烛,立时映出一片明黄,越发衬得初初成型的壁画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摄魂夺魄。
裴纤昧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第一次来普陀寺便能一览壁画初成,果真是意料之外的欣喜。
众人都翘首等待林画师完成最后一步的形神具备,然而他却猝然跳了下来,脸色青白一片,紧蹙眉心,神色极为痛苦。
侍童急忙上前搀扶他踉跄的身躯,接过他递出的毛笔放在托盘上,担忧询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他将在场之人的心声都问了出来,所有人同时点点头,一脸疑惑,有的低下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时,林画师忽然抚住胸口,吐出一大滩血,红中带黑,俨然中毒之像,吓得众人面色一惊。
姜翕原本坐在一侧饮茶,见林画师骤然停下又吐血,面上凝了一层不悦,“林画师,为何突然停笔?”
说话的刹那,一柄泛着银光的剑刃袭上他的脖颈,众人面容惊骇,纷纷退后几步,怕染上血光之灾。
姜翕不问他为何吐血,无动于衷,反而只问为何停下。
这幅壁画名义上是他派人跋山涉水,特地邀请西域著名画师为太后准备的寿诞辰礼,实则背后藏着巨大的秘密,绝不能轻易暂停,否则就白白花费六月有余的时间和万两黄金了。
只要确定是同一人的笔触,那么那张藏宝图也即将浮出水面,可此时却戛然而止,委实令姜翕心生愠怒,凌厉的眉宇顿时笼罩了一层阴翳。
与他同坐的裴循目色沉静,眸底渐渐氤氲一层晦暗,执着白瓷茶盏轻茗一口,掩去微勾的唇角,未置一词。
看来,鱼儿要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