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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似爱而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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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街上残留着不少积雪,行人寥寥,步履匆匆。影子被拖得很长,仿佛路灯也恐惧这份清冷,想尽力留住他们似的。

夜风凛冽呼啸,寒意直蹿后背,就像无数根浸泡了冰水的细针,一路从四肢百骸扎到了脊椎,每一下都戳到骨头上。

他沿着大路一直走,离住所只隔了一条街,母亲却迟迟没有寻来。

是母亲不知他已离开那个家,还是全然不在意,他不清楚。

天空很寂寥,路面也很宽广,他晃晃悠悠地走着,拐入幽静避风的小巷。

巷里肮脏狼藉,垃圾桶装得满满当当,浓烈的腐烂臭味令他皱紧眉头。

深处有十几个流浪汉裹紧衣领,双手抱臂,靠墙坐着,仿佛入定了似的。

他合拢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双手,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也学着他们那样,贴墙,坐下,蜷缩成小小的虾米,总算感受到一丁点久违的温暖。

渐渐地,他遭困意侵蚀,大约是最后的美丽梦境,竟梦见五岁那年去游乐园的事。

那时,母亲站在入口,温柔地冲着他招手,呼唤他,来呀来呀,却被耳畔的声音打断了……

“对不住,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了,问你借件衣服穿,反正你都用不上了,不会介意的吧?”

是谁?是谁在说话?

梦境沉入黑暗,那些黑暗变成了沥青那样的黏液吞噬了他的双腿,他企图挣扎,拼命上浮。

黏液瞬间淹没到他的腰部,他极力地睁大眼,眼眶几乎被撕裂,四肢似乎注入了水泥……

沉重。麻木。寒冷。

眼看自己又要落入黑暗之中,有人抓住他的手,使得他脱离黑暗,旋即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了过来……

温暖吗?

(二)

伍六七是一个孤儿。

孤儿罢了,在香城很少见么?

他们大部分是跟随父母偷渡来谋生的,可惜还没长大成人,父母便去世了。

升斗小民芸芸众生,哪里有多余的怜悯施舍。

猫狗尚且懂得惜命,何况是百灵之长。

流浪儿童学会了逃过警察,翻垃圾桶找吃的,捡空的瓶子纸盒换钱,夜晚在桥洞底下睡觉……

这几天忽地大降温,为了保暖,他捡了很多别人不要的衣服鞋子,还特意从附近拖来一张破沙发。

沙发很重。很沉。

他一个孩子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花五天才将沙发拖到桥洞底下,还没等他享受一个晚上,桥洞就被几个流浪汉霸占了。

他看着满手磨出血的水泡,愤愤不平,却毫无办法。

在讥笑声之中,他离开了桥洞……

尽力将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可惜都很薄,不能保暖。阿七冻得发颤,牙齿打架,他缩了缩脖子,搓搓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他来到流浪汉们聚集的小巷中,只见里面早被十几个流浪汉占据了。

些许雪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却不去拍,一律垂着头,闭着眼。有几个面前放着碗,一枚硬币躺在碗边。

阿七瞅了瞅碗的主人,又瞅了瞅那枚硬币,下定心,伸着手,将硬币捞了过来。

当硬币进入手心的那一刻,他由衷地吁了一口气,转头要遛,慌忙之下,踢到了一只捏扁的易拉罐……

“砰”的一声,阿七急忙回头看去,那些流浪汉依旧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

某种猜想浮上心头,颤抖的手指伸到一个流浪汉的鼻子下方,顿时他呆愣在原地,雷击般的惊惧直冲颅内。

……死、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正要逃跑,仿佛鬼迷日眼,碗里的那些钱重新撞入他的瞳孔中,以及流浪汉身上的毯子也在诱惑着他。

他吞了吞唾沫,弯着腰偷偷走过去,将钱全揣进自己兜里。

手在接触尸体的那一刻,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

这是死人!

这是尸体!

胃部痉挛,喉头发紧,器官在收缩挤压,像是要逼迫自己吐出什么东西,但是他已经一天没有吃过食物。

再这么下去,他不会被冻死,也会被饿死的,都是为了活着。

等到搜刮完第三个尸体的遗物时,他已经很熟练了。

即便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细细搜刮之下,他仍旧打包了不少东西。

正要走时,恰巧墙角里一个小孩进入他的视线,脸和衣服干净得有些突兀,小孩那件厚厚的外套看起来格外温暖……

“对不住,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了,问你借件衣服穿,反正你都用不上了,不会介意的吧?”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小孩轻微地动了一下。

原来还活着……

心底响起这声感叹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阿七忽地想起他之前遇见的、别的小孩,他们通常活不过第二年的春天。

(三)

醒来之前,一股消毒水味道先充斥了鼻腔。他睁开眼就瞧见雪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他居然在一个小诊所里,是母亲送他来的?

可是现实却像泡沫那般破灭了,病床旁的塑料凳子上坐着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小孩,头顶绑着小揪揪。小揪揪分叉成三条,挺滑稽的,可是晃起来时又有点可爱。

发觉他醒来,那个三条毛嘴角一勾就说道:“你醒了?是我把你送来医院的。你家在哪里?你爸妈呢?”

他不回答,扭头瞅了瞅窗外。

空气安静了很久,那个三条毛似乎悟到了什么,又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流浪街头了?”

他对上那双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眸,条件反射地吐出一个字:“唔。”

“那正好。”三条毛拽着凳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拍了拍并不结实的胸膛,“七哥我带着你混。你叫什么名?”

柒继续沉默。

三条毛想了想,“要不然我给你起个名字,叫你柒仔?”

为什么要救那个小孩?兴许是因为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说不准是亲戚;兴许是因为看着他,忽然生出些许兔死狐悲的心情。

阿七背不动小孩,将小孩的手臂圈在自己的脖子上,两个人就这样在雪地中前行。

走了很远,不说医院,连家小诊所都没有瞧见。走了几条小巷,又拐进了一条大路,在转角处发现一家小店,门口挂了灯箱招牌。

阿七认得其中一个是“医”字,可铁门紧锁着,敲了好久,还大声地喊道:“医生,救人啊!”

“小赤佬,三更半夜的叫魂啊!”开门的男人怒吼吼,扫视几眼,清楚由来,面色稍霁,“敲错了,我是牙医。”

“好可怜哟,这么小的孩子!”另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个诊所。”

冬末的夜里,带着彻骨的寒意,阿七身上倒出了汗,衣领被汗浸湿了,又很快降下温,冷冰冰地贴着脖子和胸口。

好累,好饿,但他依旧扶着小孩,半拖半拽地继续走。

走了很久很久,在深深的巷子里,阿七又看到一个写着“医”的招牌,试着敲了几下,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医生心善,收留他们两个,吩咐给小孩挂水,还开了药。

阿七守了半夜,不小心打个瞌睡,一觉睡了过去,倏然惊醒,发觉针管回了小半瓶子的血。

那么多血,错以为小孩要死了,他着急地唤来护士拔针。

破晓时分,阿七摸了一下小孩的额头,不烫,可以出院了,再久些就要付不起了。

幸好有那些流浪汉的钱,只不过交钱时,阿七还是觉得,肉痛!很痛!

人穷时,最怕的是病。

在诊所住了半日就离开了,柒瞧见阿七踮着脚在柜台旁给他交钱,回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真挚灿烂,和窗外罕见的冬日阳光融在一起,竟分不清谁更温暖。

出了诊所,柒跟着阿七沿着爬坡往上走,不知不觉已到了坡顶上,大半城市景色尽收眼底,人潮的喧嚣还在耳边萦绕。

柒抬头望向天空,那些声音既远又近。

日薄西山,彩霞层层叠叠,荡漾起瑰丽的涟漪,照耀得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璀璨辉煌。

这是他第一次从上俯视整个香城,竟然这么大,一眼望不到边界,又这么小,小到没有他的落脚之处,不知何处才是归路。

“柒仔?”

有声音在唤,他回神,继续低着头走。

……

见柒兴致不高,故意逗他说话,阿七双手插兜,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忽地瞧见前方有个小公园。

中央的沙池里摆着一个彩虹色立体几何组合的儿童滑梯,最顶上的小房子由苹果绿的正方体和草莓红的圆锥叠成,美观可爱。

虽然他也是儿童,但是衣衫破旧,浑身邋遢,一看就是流浪儿童。

家长们瞧见他,会立即驱赶,仿佛他是致命病毒,只要让自家小孩沾上半点,马上归西。

他瞅瞅左右无人,平时不能触及的乐园就在前方,于是拉住了柒的手,撒了欢似地跑过去。

玩了一会儿,气温冷了,两个小孩缩在小房子里过夜,就像互相取暖的鹌鹑。

高远的天上挂着一轮残月,好淡,好黯。

夜空沉沉的,几乎要压下来,周围高楼林立,更凸显出自己的渺小。

高楼的每个窗口都透着光,阿七望着点点灯光,带了向往地,带了期待地,感叹道:“如果我也有爸妈,住在那些房子里就好了,不捡垃圾也不用饿肚子,天天躺在床上睡觉……”

后面的声音渐渐变小,消失了。

阿七微微仰着头,昏暗的光漫不经心地撒在他的侧脸上,升腾的白气随着话语飘散在空气中,“我对爸妈都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应该是有的吧?”

“嘟冇有几好。(也没有多好。)”

听到这句话,阿七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着柒,“你终于不玩自闭了?”

什么叫玩自闭?柒瞥了一眼阿七,随即垂下眼,听阿七继续絮絮叨叨。

“柒仔,我要是什么富豪流落多年的少爷,我一定请你吃什么鸡什么劳,想吃多少吃多少!”

是肯德基麦当劳。柒默默在心底纠正道,面上却沉默着,一声不吭。

(四)

柒有过父母,对他们也有记忆。

但是在他印象中,母亲似乎永远在等待着什么,父亲则常年周转于不同的爱巢。

男人大抵如此,拥有女人的数量与质量,仿佛是他们地位的象征。

家宴上,他也曾经见过别的兄弟姐妹,相比儿子,父亲似乎更喜欢女儿,会蹲下来跟她们说话,摸摸她们的头顶。

每次母亲瞧见,都会眼神晦暗,心神不属。

青春靓丽的外皮并不牢靠,她要用孩子来引诱男人归巢。

母亲曾有过机会,当年她怀了龙凤胎,可惜他的同胞姐妹在他们还是胚胎时,就被他夺走了全部营养,生出来时,只剩薄薄一层纸片那样的膜。

医学上称之为“双胎消失综合征”,柒却认为这是“竞争”。

他侥幸从双胞胎的竞争中活了下来,接着就必须和别的兄弟姐妹竞争。

母亲对他说要努力要上进,但是没有人对他说要开心要快乐。

满分的试卷,钢琴十级的证书,运动会上拿到的第一名,这些优秀无法引起父亲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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