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透抬头,无言盯着窗外,一大群穿着军装的人涌入,肆意杀害着据点内的人。枪声四起,遍地都是尸体与零件。
到处都是和窗户上一样的血。
他甚至能在尸山中看见那曾经给他送吃的穿的,和他一起手拉手唱歌跳舞的人。
平心而论,是他们伤了生缔吗?
不是。
他们有亏欠过他吗?
没有。
他们……也将他视作家人吗?
……
是。
生透不自觉地紧了紧怀中小缪的零件。
带他走,绝不仅仅是小缪的私欲。
或许那群人是想把他换作粮食,但……谁知道那会不会是另一个笑话?
他……都做了什么啊……
像是无法面对这一切,生透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是想找地方躲起来。但未走两步,他便踢到了脚边头颅,不得不僵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那个头颅,那个人的面容……是不是……曾经叫住小缪,要给他门塞东西的人?
他不知道。
他不敢再看一眼。
“不是……不……不是我做的!!!”生透崩溃地呜咽道,不仅丢了怀中零件,更是愤恨地又害怕地胡乱将头颅踹向床底,逃避似的缩上床蒙住头,身形止不住地颤抖。
他……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清理叛党”会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碎掉,还可以再拼起来……
拼起来……
他忘了。
活人碎了,可不会像他那样能拼起来。
先前,他还不明白褒秋为什么诧异他能那么爽快地答应交易条件,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可真是个魔鬼。
一个永远也无法靠近生缔的,早该死去,不该贪恋世间的魔鬼。
甚至是一个明白自己做错了,心中却除了震撼并无半点……的魔鬼。
他是为了生缔啊,为了生缔……
可若是生缔醒后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知道他的想法……生缔真的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常安巷……反抗军……被救助的对象……
生缔……
会……讨厌他的吧?
不……不……求求了……求求了……别讨厌他……别……
“呜……”
生透低声抽噎着,惹来乔衮探究的目光。乔衮虽一直在旁边看着,却没弄懂生透究竟为什么突然做出那么多诡异的举动,又为什么忽然那么害怕。
直到他看到床底那向他滚来的头颅,他才明白生透害怕的原因。
是了,任何一个习惯拆卸的玩具,看到活人……都会害怕的吧。
更别提还是才睁眼看见世界的生透。
乔衮沉默片刻,见怪不怪地拍了拍手掌,命守在外边的人把头颅恭敬请走后,起身,不再顾及床有多脏,直接坐在了上边,故作无事地和生透搭话道:“不知道其他据点在哪也没有事,我也没想知道。”
“只是,你来找我,是想通了什么吧?来聊聊呗?少缩在被窝里,闷得慌。”
“……”
“……脾气可真犟。怎么了?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哦,对,我想起来了,你为了迎接我,送了我一份大礼——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生透,你做得很不错。”
“……”
“还是说,你是在心疼什么人?可别逗我了。为了他们,完全不值得,他们是什么人啊?我清楚得很,死不足惜——诶,你现在可是大英雄了,还不满足吗?”
“……”
“……还不理我?”乔衮有些不满,靠近生透,将其从被窝里扒出来,帮忙抹干净眼泪后,握住生透肩膀,让其空动无神都双眸注视着他,冷静解释道:“你不信我?好啊。我说给你听——”
“皇室本就没有想赶尽杀绝,要不是他们做得太过火了,也不会这样。虽然他们身份卑微,但到底,也是帝国的子民呀?怎么可能下死手呢?还是他们太不识抬举。”
“为了收复他们,皇室给了不少东西,希望他们安份些,就连奴隶都给了不少好处,可惜,他们太过贪婪,还变本加厉。为了一时利益,死活不愿意说出据点所在地,不愿被收复,才会闹成现在这样。看见我带着人进来了,他们才勉强识相些。我原以为他们感情有多好呢。那些奴隶,不还是说变就变,背叛了昔日同伴厮杀起来?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可笑了。他们的叛者曾为换粮,甚至连宰杀同伴,出卖同伴零件的事都能干出,更别提别的了。”
“生透,你可没做错什么,反倒做得很不错。虽然现在结局难看了点,但最起码让那群歹毒之人得到了应有的代价。”
“……”
“……你可是帮了我个大忙。最近我与……本就在苦恼该怎么和皇室交代,但现在,可谓是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你想要什么呢?生透。告诉我,我都为你解决。”乔衮这辈子都没有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他轻抚生透面颊,一点点地为其抹干净眼泪,就如同帮生透抹去那些罪行一样,直到眼泪无法流出,直到没人能发觉那双眼是被哭红的。
生透仍是那个双眼无神的生透。
好在,多多少少令生透那双眼眸中,总算有了他的身影。
“我……”炙热的手掌唤回生透神志。他比先前好了许多,似是真把乔衮的话记在心上,却仍然惊慌失措地扫了眼窗户,一股脑又缩进了被窝。
他固执道:“我不是!不是!!!”
他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的人!!!
更不是凶手!!!
只是……他……他真能那样……
不……他不是凶手,事实就是如此!!
生缔……生缔……
别讨厌他……求求了……
“生透。”一只大手隔着被子放在了生透的背上,疑惑道,“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这么害怕?”
掌心传来的温热,莫名让生透有些眷念,但他心里有着另一个声音——
别靠近乔衮。
可是……
他要救回生缔啊……
所以……没事的吧?没关系的吧?
反正,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他,什么都没干。
生透不停地往远离乔衮的地方缩,而乔衮见到后自然不乐意,直接将人带着被子一起抱住,哄道:“好了,别怕了——我知道你喜欢温暖,所以也别躲。”
“……别离开我。”乔衮窝进生透的颈窝,温柔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总之先暂时别再想那些问题了。
不然,会出事。
“……生缔。”生透良久后吐出这两个字。
乔衮脸色一黑:“他不是死了?”
“……我有零件。”
乔衮不依:“虽然你帮了我个大忙,但这——”
“我喜欢你。”生透喃喃道,使出杀手锏。不多久,他就如愿地听到乔衮说出的那声——
“好。”
——生透重新回到了乔衮的琼楼,乔衮没让他再呆在金丝笼里,直接让他住进主卧。他活动范围也大了,能在二楼随意走动,只是不能离开二楼。
生透也没什么出去的兴致,他只对二楼的书感兴趣。
他低头看了眼书籍内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教义以及罪恶故事,让他不禁感到疲惫,叹了口气。
现在书也不那么有趣了。
书里,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生透无聊地丢开书,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想生缔了。
生透从枕头底下掏出小缪的音乐盒,静静地听着里面的音乐。
他有尝试过拉回小缪。但乔衮说这些战俘必须上交帝国,只给了他这个东西留作纪念。
小缪……生缔……
生透听着音乐,轻闭上了眼,更是不由自主地落泪。但没伤心多久,便传来开门声。他胡乱地擦了脸,再收起音乐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生透。”乔衮忙完事回来,没发现生透的异常,随口一提,“生缔已经修好了。按照要求,等你见了他,我就可以为你洗记忆了。”
“……好。”生透听到那人活了,欣喜地跳下床,但又很快失落,闷头跟在乔衮后边走。
乔衮不是那么心善的人,洗记忆是修好生缔的附加条件,理由是生透对生缔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且帝国不允许有这样的感情诞生——洗掉记忆,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他曾好奇乔衮是怎么发现他对生缔有情的。但是乔衮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浅灰色的眼眸看。
乔衮不说,他也没问下去,继续闷闷不乐。
倒不是洗记忆让他有多不开心,除了……从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他……有些不敢面对生缔,毕竟他干出了那种事情,那是无论怎么洗刷都洗不掉的罪孽。但若是真不见生缔,他也是不放心的——万一乔衮食言了呢?
“你好像高了些?”乔衮键生透不高兴,顿了片刻后,自然而然地牵住生透的手,比划着生透的身高。
之前只勉强到胸口,现在都要到肩膀了。
“……”生透沉默,为什么总爱提他的身高,这让他很自卑,毕竟他见到了那么多人,个个都比他高!
“啧。”乔衮见生透不回答,以为生透是故意甩脸,心里有些烦躁却又只能耐住性子。反正生透马上没了记忆,会变得和从前一样喜欢他,他也不用急于一时。
乔衮带着生透来到了七楼的内室前,接着松开了生透的手:“他就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好。”生透走地毫不犹豫。
“……你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生透闻言回头,满脸疑惑。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乔衮这么别扭。
“算了!你进去吧!!待会来二楼找我。”乔衮捏了捏眉心,快步离去。
算了算了!不说告别的话也没关系,他不跟生透计较,反正最后生透都会是他的!
生透看着乔衮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多想,望着门把手,有些不敢动。
要不……还是别看了?
只是,由不得生透多想,门从里面打开了,还传来了生缔温柔的声音: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