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梦里那双眼睛称得上漂亮又精致,但她一点也不想再次梦到。
安神香确实起了效用。
至少从床上醒来之时,宝照确信她夜里陷入了熟睡之中,而且一个梦都没有做。
但即便如此,深陷睡眠中的宝照仍然觉得有人在偷看她。
那束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似乎无孔不入。
廊下。
几个小婢女一边照料着种在钧釉海棠红花盆里的十几株小叶紫檀,一边小声聊天,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如意居中不缺花草树木。
那些俏丽地伸向天空的枝丫在日复一日的春风和细雨中抽了条开了花,盛开的繁复花瓣层层叠叠,几乎将花蕊全部淹没其中。
院子里的花香馥郁,顺着木质的棂窗飘进室内。
床榻之上的宝照半靠在引枕上,回忆昨夜入睡的细节。
霍暻和其他一众婢女在一旁静静等候。
不同的是,包括絮絮和香香在内的其他人都要在门外等。
而霍暻可以优先进来。
站在外间与内间的交界处,他恭敬地低着头。
小姐和仆人在身份上就不对等。
作为仆人的他,没有抬起头同小姐直视的资格。
低着头的霍暻严格恪守着身为一名仆人的本分。
背地偷看的目光却有些肆无忌惮。
尤其是借着身前坠落的珠帘和床帷作掩护的当下。
他的目光更加大胆。
即便只能看到宝照在床上隐绰的身影,他也能描摹出她的五官与神情。
像偷看这样的事情,他在暗处做过许多次。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
倘或眼前的床帷掀起来,或者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点,宝照就能看清霍暻眼底因她而慢慢发酵扩大的情绪。
但此时的宝照没有注意他。
她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昨夜的睡眠中抽离出来,这才有空看一眼他,向他下达她作为主人的第一个命令:“进来。”
早上的微风清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花朵芬芳,轻轻拂动霍暻额前发丝。
他先净了手,才进入内间。
像第一天在耳房和宝照见面一样,跪在她身前。
时辰推移,外头日光也跟着往西边的廊阶偏挪。
浅金色的光束从直棂窗方方正正的小格子里斜斜打进来,虚虚拢在霍暻身上。
无论是他青簪半挽的墨发,还是身上简约的素裙,都被烫出一层朦胧的浅晕。
不足三天的不完全休养,宝照十分忧虑他的健康状况。
但霍暻的身体显然好得不可思议。
他唇色恢复红润,脸上也带了血色,一点也看不出来三天前他还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路上,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肮脏流浪狗。
宝照彻底放下对他身体素质的顾虑,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她要慢慢习惯身边有霍暻的存在,接受他的照料与看顾。
但宝照长久疏离的性格使然,让这一问题变得稍稍有点棘手。
陌生人的靠近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宝照犹豫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霍暻长而垂的睫微抬,视线缓缓往上。
他没有冒犯地直视宝照的脸,视线仅仅停留在宝照的脖颈处,没有再僭越地往上看。
他的目光长久地聚焦,凝视着那截半裹在单薄寝衣之下、白皙而又修长的、高傲的天鹅颈。
“小姐。”
他开口唤宝照,伸出刚洗干净的手。
清瘦而又修长的指节,骨节分明,被水涤净的手背微微凸起筋络。
他连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对称,没有一丝脏污的痕迹。
宝照心底的抗拒稍微减少几分。
她有洁癖,不允许一双没洗干净的手触碰到她分毫。
凉风吹动宝照寝衣。
霍暻余光注视着那片翩翩舞动的裙角,回忆起在荷花池里,宝照的披帛擦过他手背的触感,是转瞬即逝的痒。
裙边凹凸的绣纹撷住他心神。
他很想很想,伸手去抚一抚。
心底横生出一股冲动,又被他压下。
其实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洗过手了。
甚至,还洗了一次澡。
确保他的衣衫、发丝无一丝灰尘残留。
他知道宝照的洁癖。
他掌握着她所有的喜好。
窗外。
阳春三月的日光柔软。
一只白色的蝴蝶绕着枝头的锦簇花团翩翩起舞,洁白的翅膀在光线照耀下流彩熠熠。
坐在床上的宝照抬脚。
赤着的足像春日一抔将融未融的软雪,流淌进霍暻手心。
霍暻握紧她足,小心而又温柔地替她穿上缀着绒花和珍珠的昂贵软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