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现在这被动的局面让她不信任他了?她这又是借兵又是要亲自去探敌营的,何至于此啊?即便赵虓知道,她是为了他好,是为了赢得胜利尽己所能罢了,但他还是感到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重挫。这种重挫不亚于在战场上吃一场败仗。
赵虓的心乱了,越是带着这样急切想要取胜证明自己的心态,便越是必然面临一场输局。
十五日,两军再次于谷澜河以北的小山坎正面交锋。赵虓这次不与宁武打阵地战,而是打起自己更熟悉的偷袭背翼,左右包夹、穿插游弋的战术。
他令李弘大军正面攻击宁武中军,赵豹则以俞山三卫、金鸢三卫于左右两路夹击,自己则亲率一只五千人的精兵,半夜里就于小山坎制高点埋伏,视战局情况突袭。
严冬酷寒,又不能烤火取暖,赵虓便让军士们挤在一处,自己也与普通将士一样半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硬抗,甚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来赏给底下人,谁冷得扛不住了谁就披一会儿,轮流取暖。
士卒们谁曾披过这么好的东西,摸上一下都是奢侈。出来打仗本就是该吃这苦的,而他们殿下却如此不顾自己体恤属下,谁心里不暖得像点了把火似的?
就这么,没一个人喊冷,整整熬了一宿,天快亮时两军的主力终于在山岗下面短兵相接。
李弘手下叫李戌之的佥事跟着赵虓,此刻见状便问:“殿下,咱们什么时候上?”
赵虓看到宁武变阵了,让他别急,“再看看,听我号令再动。”
因为宁武的变阵,李弘军在正面没有取得什么优势。赵豹的左右两路军趁势而出,将宁武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宁武也没有慌乱,很快再次调整阵型,顶住左路,拉扯右路,向后收缩迂回,从容应对。
此时战场上的宁武更担心的不是面前这几人,而是赵虓。从一开始他就没找到赵虓的影子,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已经连续多次交手,他屡次都对他诡谲多变的用兵有所准备,可赵虓都没拿出什么新鲜的来,这一次难道要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吗?
正想这事时,忽然从背后杀出来一队骑兵,晌午骄阳正在当空,将为首那人金盔金甲映得耀眼,他高高扬起手中战刀,高呼着冲杀而来,正是赵虓!
宁武一惊,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到了他大军背后去!?
慌乱之中宁武分析局势即刻做出部署,右路有个豁口,先从此薄弱处撕开包围冲出去再说。
赵虓带着李戌之一路追杀,五千人追着宁武中军主力近三万人溃逃至小山坎以南十余里处。或许因为求胜心切,一向在沙场上冷静沉稳的他也终于犯了错误。穷寇莫追,更不要说宁武的大军实际上并没有遭到重挫,随时都有反身再战的能力。
他孤军深入,背后的主力部队并没有跟上来,战场被分割,待他杀红了眼时才发现和大军早已脱节,根本得不到支援。
此刻宁武掉头杀回来,赵虓才知自己铸下大错了。
还能如何,情势反转,现在换成他且战且退,必须逃命了。五千人一路向西北方向逃去,赵虓起先还顶在前头,但越战越力不从心,越战自己这面的人数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百余人在身边。
李戌之与纪巍带着剩下的这些军士拼死掩护他突围出去,赵虓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逃出来时,身边只剩下左聿、金韬等十来号人。
但宁武率几千人跟在后头死咬不放,疯狂追击,一路追他到了麻褐梁的小山上。
此时夕阳斜去,从早战到晚,又一路奔逃至此处的赵虓,此刻身上多处负伤,早已力竭,无论如何也再跑不动了。按这速度,再跑下去,结局也是一样。
他停下来回身望向宁武逼近眼前的追兵,心中一阵苍凉。
想起自己一生征战,曾经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又浮上眼前。刑城关一战负着左眼的伤,血染了半边面颊,奔逃了近百里。打勃尔木勒时大军溃退,他坚持为主力拉扯断后,险被生擒。第二次北伐被暴雪所困,面对萧景贤大军压境,不得不佯装撤退,带伤渡河……
今日他还能有曾经的幸运么,还是如同眼前日暮西山的斜阳,就此交代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