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这天冀北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连日来阴沉沉、灰蒙蒙的天气仿佛在心头也压上一片乌云,恁地令人胸口窒闷。直到这场鹅毛大雪痛痛快快,纷纷扬扬地落下,银闪闪的雪片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着,落入万千雪片之中,铺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天地干净了,肃清了。不论上京的中枢是否如此,至少在远离权力中心的顺安,此时此刻的王府还能享有片刻的安宁。
张德谦正在王府的大昭堂给寅儿和保儿开讲资治通鉴。
“以其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故得其名……”今儿只从成书年代和背景方面大略介绍,但也只讲了不到半时辰,雪一下下来,两个孩子就开始屁股扎针,按捺不住了。
看着外面飘了雪花,寅儿激动念了声:“下雪了!”
张德谦拿尺子敲他的书桌,“世子,专心!”
寅儿忙扭回头来专心听讲,但没一会儿就又心不在焉起来。
今日这雪下的忒大,不大会儿就积上了一层。张德谦见两个学生都无心听课,自己也要赶早回去,省得晚了路难走了,便给他们放了假。
两个孩子像出了笼子的小鸟似的,欢快地扎进了雪地里,一路跑着嚷着,捏了雪团相互扔着往后院跑回去。
这年纪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人虽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还是得等给母亲请安问了好,父亲回来以后,一家人才能开午饭。
午膳用过后是一家人小憩的片刻。往日这时间都是午休,赵虓通常抱着泓哥儿逗一会儿,宁悠则讲讲故事哄另外两个小子午睡。待仨小家伙睡了,夫妻两个也就拥着轻声说会儿话,眯上一会儿,下晌里还各有各的事要去忙活。
今儿下雪,用完了膳,寅儿兴奋得不行,不肯睡觉,非缠着赵虓想出去打雪仗。
赵虓本来考他今日学了什么,听他答得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早上肯定又开了小差,这会儿便不想答应他出去玩的要求。
被他缠得不成,干脆一推:“问你娘去。”
宁悠无奈,他总是自己不愿答应,又不舍得拒绝,就拿她当挡箭牌。回头等她答应了儿子那些任性玩乐的要求,他逮着机会又要说她“慈母多败儿”。
败就败了吧,都有这么个严父了,还是得她当个慈母来平衡少许的。两个孩子平时也辛苦,好容易下雪了想出去玩,她也就同意了。
这阵子雪已经积到脚踝处,两个孩子激动地冲到院儿里,保儿沉稳些,只是蹲在地上团雪球玩儿,寅儿则是干脆在雪地里打起滚来,疯得没了个样儿。
老三打小生下来就圆圆胖胖,天生一副笑模样,大些了也总是咯咯地笑不停,就是黏人得很。宁悠好容易把他哄睡下,出了门来就见赵虓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俩儿子,眼神微凝,面色深沉,不知心中所想。
从与他成亲到今日,一转眼也十年了。
犹记着他二十来岁时还如宝剑出鞘般锋芒毕露,如今历经十载风霜,愈发沧桑沉稳,神态也与她记忆中那个盛年登极的帝王愈发重合了。
其实以前他在她跟前总还有孩子的心性,只是这些年因为亲人的逝去,时局的变换,对未来的操虑,让他这孩子的一面再难见到。
宁悠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瞧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对他道:“您不去陪跟儿子一起?”
他不为所动地笑笑,“多大岁数的人了,跟两个黄口小儿玩儿什么。”
宁悠轻推推他,“今年这雪难得下这么大一回,好些年没见过能积这么厚实了,您去陪陪他们吧。”
他撇嘴:“不去。”
“妾都好久没见您开怀了,去嘛。”
“唉,你这……”他叹声,无奈地下雪地里去了。
寅儿喊着他加入,赵虓便团了个雪球砸过去,未想被寅儿一闪身灵活地躲开了。赵虓一瞧,嘿,好小子,能把你爹这一下子躲开,有点能耐。他来了神认真了,寅儿便拉着弟弟一伙儿,两个小的对大的,疯闹在一处。
宁悠抱着手炉,望着雪地里父子仨追着闹着,三个孩子似的,笑声洒满了庭院,令这有些沉寂的午后空气忽然鲜起来。
王府已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尤其太子薨后这半年多,他眉头更是一直紧锁,以前与她还常有欢笑逗乐,现在说得最多却是朝堂、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