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有来世,撇开这些枷锁,她还能做回初成亲时那个肆意鲜活的自己吗?他们的婚姻是否也能多些耳鬓厮磨,柔情蜜意?
她在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中间几次,被细微窸窣的人声扰到,都没有彻底醒来过。直到困意渐渐离去,灯火已点上了,跳动的赤金色火光里,模糊地看到一个宽阔身影在床边坐着,她才受了惊般猛地睁开眼。
是赵虓。
宁悠愣住,怔怔凝着他。
只两月多未见,却好像已过去了许多年。分别时他还是太子殿下,而今却已是这天下的主人,大靖的帝王了。
或许操劳丧事之故,他看上去轻减了许多,但身板还是魁梧。胡须覆满了他常年作战而晒得黝黑的面颊,岁月在那张英武的脸上雕琢出愈加浓烈的粗犷,整个人如一把浴血沐霜的战斧,即使左眸的灰霭也无法遮掩他如斧刃般锋冷锐利的目光。
他正在他的盛年,从他身上,她感觉到一种巍然压迫的气势,一股扑面而来的强悍张力。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她则显得如一朵干枯、残败的蔷薇,飘摇着在凋零的边缘。
“陛下……”她才想起来应当行大礼,坐起来要掀被下床,却被他按住手制止了。
他粗糙温暖的手掌攥住她的,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好些了没有?”
还是那样低沉粗哑的嗓音,可是这一次却少了许多疏冷。
想着自己未能为先帝奔丧守孝,她愧疚得不能自已,连声解释着,泪也情难自禁地滑下来。
赵虓望着她,并未劝言,只等她哭够了,情绪平复下来,才轻轻拍拍她,说回到她的病情上:“你好好养病,早些康复才是要紧。我这回带了卞太医来替你好好看看,他明日便到。”
其实她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她自己最清楚不过。这些时日,神思清明时她早已做好了大限将至的准备,或许除了膝下两个半大的孩子,已没什么能让她恐惧死亡。
衍儿大了,已经跟着赵虓上过沙场,很得他喜爱。浈儿却特别依恋她,又自小体弱,她若是走了,赵虓再重立新后,待有了其他子嗣,他还能被好好对待吗?甚至他对衍儿的喜爱是否也会随着她的离去消解变淡呢?
她想要交待后事,要他一个保证,但她又知道,赵虓绝不会给她承诺什么的。
更何况,即便承诺了又怎样?他若重视这两个皇子,便一定会尽心养育教导他们,甚至给他们储君之位,将天下交给他们。若有朝一日不重视了,何时摒弃不顾也不过随他心意。
她已经尽力教导、呵护他们走到了今天,未来的路,终究还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衍儿和浈儿,会来吗?”
“也这一两日便到。”
宁悠心安下来。
才说了几句话,她便乏得没了气力,赵虓见她脸色煞白,额上冒汗,连忙扶她躺了回去。
“妾失礼了,请陛下担待。”她虚弱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身体的痛苦模糊了意识,灯火里他威严沉肃的模样竟然柔和了一些。
“你要撑着,过些日还要好好地受封皇后金册。”他口吻不容置喙,可是说着眼里竟然浮起一层泪光,攥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又紧了些,仿佛怕留不住她似的。
她已没有力气答,昏昏沉沉地,一时回到儿时兵荒马乱的记忆里,一时又为自己半生的经历唏嘘。
杂乱的思绪不断压向她,一阵倦意涌来,四肢和身体逐渐地沉下去,神智也跟着沉下去。耳边他焦急的呼唤,纷乱的人声,哭声,脚步声,什么都缥缈起来。
烛火的光亮黯淡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唤他,求他万不要为自己过度悲伤。父皇刚走在前面,紧接着又是她,她实在担心他悲痛过度难以支撑。
念着来世与他再做夫妻,却发不出声来,只听到他哀恸地呼着她的乳名,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听他再真真切切地喊她一次,可是浓重的黑暗已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