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会是江念的紧急联系人,这大概是江念自杀前设置的。
就连24岁那年江念救他,也不过是自杀前夕来道别的误打误撞。
大家都习惯寻找身边自己认为最为坚强的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又对觉得脆弱的人遮遮掩掩,可为什么不能问问他想不想承受?
江念不管不顾将后事交付于他,而沈翎羽擅作主张欺瞒他真相。
“嘟——”
“嘟——”
“嘟……挽诚?怎么了?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去,发的消息你看见了吗?”
沈翎羽刚刚走完订婚流程,走进休息室,边接听这通似捉奸的来电,边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换成他们的对戒。
“翎羽。”
南挽诚呼吸困难,每说一个字都是对心脏的压迫。
“订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
对面沉默了好久,久到南挽诚怀疑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跳动,只剩一副躯壳仍在苟延残喘地呼吸。
“翎羽,回答我好吗?”
“沈培泽拿你逼我联姻,我实在没办法……”
南挽诚闭上了眼睛。
“但等我在泽水站稳脚跟,一切都会没事的,除了订婚就没有后文了,你相信我好吗?”
非常苍白的解释,沈翎羽自己都觉得无力,慌不择言,说了很多之前自己都不愿意假设的局面。
“就算暂时做不到,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沈培泽答应我,只要结婚了,就不干涉我们。”
“而且我跟柯芝已经商量好了,只是形婚,到时候领养一个孩子糊弄沈培泽就没事了。”
“宋家得到想要的市场,沈培泽也不再过多干涉我们,一切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那我呢?”
沈翎羽哽住,止了一切名为解释的借口,说不出来一句话,耳边的声音失真又平静,或许是手机过滤了酸涩与温柔,又或许这次南挽诚真的生气了。
那南挽诚呢?
看似双赢的Plan B里并没有南挽诚。
你说会处理好一切,却又不考虑我的感受。
“在此期间我算什么?”
“见不得光的情人?”
“大家心照不宣的小三?”
“还是一个被养在家的宠物,每天暗无天日等待主人回家,然后被施舍一个夹杂着各种香水味的拥抱?”
耳边冷冽的嗓音平稳,一个又一个敏锐的问题砸向自欺欺人的自私鬼,沈翎羽哑口无言。
可软刺的猬鼠就算应激,也依然尽力保持温和,不忍过分伤害。
“或者说,如果沈培泽非要你们生孩子呢?”
“如果他反悔了呢?”
“如果……”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厌烦这种生活呢?
南挽诚光是想想就要疯了。
他真渴望沈翎羽跟自己提出殉情而不是劝自己面对冗长又残忍的现实……不,现在就算殉情也解决不了他的痛苦。
沈翎羽的回答又一次让他失望,这次他连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也不清楚了。
“翎羽……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可你还是选择骗我。
善意的谎言本就是说谎者对被骗者的轻视,而沈翎羽总是试图欺骗他们两个人。
南挽诚挂断了电话,手机丢在桌上,靠着沙发闭上眼,疲于再听沈翎羽的托词。
嗡嗡——
嗡嗡——
嗡嗡——
南挽诚疲惫睁开眼,微弱的屏光晃得他眼睛疼,一旁高塔的牌面一览无余。
高塔。
困境,崩塌,矛盾。
命运吗?
“……”
咔——
微茫的火星在漆黑眸心明灭,缓慢啃噬着所谓命运的引导,寒风一吹,命运也不过是黑夜里不见踪影的一缕白烟。
现在是下班时间,所有人共享一方黑夜,又私藏一隅温馨,高楼灯火通明,却怎么也照不亮他这一处暗角。
南挽诚站在阳台,抬起头仰望,没有雪,没有雨,也没有光风霁月,只见无尽黑夜的延绵。
姐姐,你说那个男生太年轻,还没感受生命的可贵就草率交付生命,可是我呢?我依然觉得生命不美好,哪怕在武汉苟延残喘的那段时间,依然无法逃脱痛苦的缠绕。
不要对笼中鸟描述天空的辽阔,小鸟想象不出来,也感受不到,一不小心,就跌落身亡。
塔罗烧到最后只剩一指碎片,被羽毛寄生的手腕轻转,眨个眼,一切烟消云散。
这个夜晚和四年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为蚀骨孤寂。
那晚鲜血滴落盆底,今夜灰烬飞向空中,生命与理想,希望与绝望,此后都分道扬镳。
·
“Alvi,别逼我在我妹的订婚宴上扇你。”宋倜不耐烦把斐鸠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转头举着酒杯冲柯芝挑眉,“祝我们小芝订婚快乐?”
柯芝嫌弃皱眉:“别恶心我,我这是为了你那奢靡无度、花天酒地的荒淫生活英勇献身。”
她已经把束手束脚的礼服换下来了,身着一件简单大方的暗红长裙,蓬松的红发被盘起,蔻丹细指轻托高脚杯,红酒小幅度荡漾着光泽,优雅大方,温婉知性,倒是有副她心中姐姐长大后的样子。
宋倜嗤笑一声,耸肩:“我哪荒淫了?我不过是拥有欣赏美的天赋,又体贴多金帅死人,前任多一点很正常……诶?对了,沈翎羽呢?”
柯芝哼笑一声,垂眸沉思:“谁知道呢?估计在哪思考晚上回去怎么讨好男朋友吧,毕竟南挽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唉,心疼南挽诚,沈培泽和沈翎羽真不是个欸……”
宋倜单挑眉故作可惜,刚想嘴贱几句,就被阴着脸笑的斐鸠拉起手腕,不容拒绝往私人休息室拽。
“妈的,放开我,你要干嘛?”
“Fool around.(干你)”
“草,斐鸠你他妈……”
柯芝笑而不语看着他们远去,转过头想跟宋香调侃几句,却发现一旁的宋香只是低着头思考着什么,沉默不语。
“姐姐?”柯芝试着叫了一声,宋香回过神,她继续笑着问,“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宋香张了张嘴。
回忆着刚刚沈翎羽急匆匆出了宴会厅的场景,本来是去找他聊聊南挽诚的事,但看他那副样子,现在可能也不需要局外人多嘴了。
“没什么。”
·
咔嚓——
“挽诚!”
打开门的时候,沈翎羽还喘着粗气,走廊的通明施舍般泛入茫茫光亮,什么也没改变,反而衬得房里更为漆黑,只看得阳台单薄模糊的人影。
沈翎羽松了一口气,不敢动,站在原地轻声呼唤:“挽诚……”
只有月光愿意描摹的轮廓闻声僵硬动了动,转过身来,白发轻柔如雪,规整的低马尾略显颓然,刘海散乱,在寒风里翩然欲飞。
沈翎羽一怔,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句话。
——风可以吹起一张纸,但无法吹动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不在于顺从。
可眼前的场景告诉他,不是的,只是风不够大而已,适者生存,他的蝴蝶仿佛已经被淘汰。
“怎么这么着急啊?”南挽诚声音轻哑,从暗沉的光影下走进迷蒙的黑暗。
咔——
灯开了。
南挽诚扶着开关,抬眼,凌乱的发丝间,眸心飘浮着死寂的疲色:“怕我自杀?”
他走近了一些,脚步轻得不像话,停在离沈翎羽半米远的位置,不算安全疏离,也不够亲密暧昧。
沈翎羽皱眉,什么也说不出口,解释,狡辩,安慰,南挽诚教会他一切情感,所以他的巧言令色在南挽诚面前都形同虚设。
南挽诚就这样静静盯着他看了几十秒,最后以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开口依然充满怜惜:“订婚宴要接触那么多人,很累吧。”
沈翎羽站在原地,垂眸:“抱歉。”
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原本没想瞒着你,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你状态不好,我怕刺激到你,我想着等解决好一切或者时机成熟一点再告诉你这些……”
南挽诚静静听着,沉默了一会,抬起手,顿了顿,冻得冰凉的手最终还是抚上他的脸庞:“抱歉,我刚刚在电话里有点凶,是我的情绪问题。”
“翎羽,我知道你尽力了。”
“身不由己不是你的错。”
“所以……”
“没关系。”
沈翎羽没有抬头。
可是……他们说了这么多话,南挽诚依然没有主动抱他,甚至没有一个怜爱的眼神。
原来温情的言语也能冻伤心脏,原来南挽诚也会冷落沈翎羽。
南挽诚松开手,沈翎羽看着他往桌边走。
叮当——
沈翎羽心跳空了一拍。
白色的桌面空荡荡,只有一盒眼熟的蛋糕,绿叶缠花,春意盎然,是柯芝选的订婚蛋糕塔……但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一旁的水果刀摇摇晃晃反射着刺眼的寒芒,刚刚他亲眼看着利刃从南挽诚袖口垂直滑出。
“你……”沈翎羽快步上前,抓起南挽诚因消瘦而纤细的手腕仔细检查。
而南挽诚平静任由他翻来覆去寻找那些不值一提的伤口,任由他为那些本就无所谓的伤痛表现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南挽诚麻木地想,好像人类都喜欢对别人无关紧要的事大惊小怪,沈翎羽怎么能跟其他人也一样?
这次他们靠的很近,南挽诚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冷木调香水味,是宋香以前喜欢用的牌子。
“……”
他看似无意把手从沈翎羽手中抽出来,坐在沙发上,自顾自拆着桌上嫩绿清新的蛋糕,但放得太久,无用的精致很容易被时间冲毁,春的绿意也融作冬的白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