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挽诚竭尽一生思考,依然不明白那么多人执着活着的意义,在他看来,大部分人无所谓追求而言,活着只是一场漫长而压抑的自缢。
“嗯。”
电话那头传来同步疲惫低沉的答复,压低了南挽诚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
人们总说珍爱生命,其实人人都只是被生命豢养的奴隶,身陷囹圄,委曲求全。社会给每个人一个生存的结论,却不告诉他们过程,大家为生命而坚持却都说不出为什么要为生命坚持。
南挽诚真想再自私一点,带着沈翎羽一起冲出生命模糊不清的围栏,去拥抱那一瞬自由,哪怕只有一瞬。
“翎羽。”
“嗯。”
“如果我是一只鸟就好了,我肯定带你飞得很高,躲到盘古劈不开混沌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任何生命。”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只剩天方夜谭的臆想。
两个郁郁寡欢的人相互慰藉,其实也无异于一场慢性的抱薪救火。
沈翎羽沉默了一会儿,一支烟燃尽了两个人对生的耐心:“挽诚……我会处理好一切,相信我好吗?”
南挽诚已经开始思考困难了,但他知道自己刚刚无意给沈翎羽施压了,他也厌恶这种严肃沉重的承诺。
浪漫很容易被现实轧得粉碎。
这次沈翎羽的回答让他倍感失望,可他又不舍得苛责。
爱使审判者盲目。
“我相信你。”
尽管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回答宋香的,尽管曾经他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尽管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相信妈妈口中的爱。
但没关系,只要沈翎羽能永远属于他,创伤也不过是感受生命愈合的体验卡,死亡也不过是拥抱灵魂新生的通行证。
人生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重蹈覆辙,一场甘之如饴的飞蛾扑火。
南挽诚突然明白,活着其实是为了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只有你能让我原谅世界的一切。”
……
挂了电话,沈翎羽在吸烟室呆了一会儿,才往休息室走去。
“这才哪到哪,没找人把他打残已经很不错了。”
门刚开一个缝,就听到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
沈翎羽烦得不行,现在又来一个神经病。
“哟,沈总拍婚纱照怎么没带挽诚哥来啊?”
果然,是宋倜。
一头纹理烫蓝白挑染,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单手撑脸,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漫不经心磨蹭着淡色的唇,脸上两颗痣诱人直视那双倨傲而索然的狐狸眼,挑眉眯眼,嘴角噙笑,耳边两只银色耳环闪着光,散漫又矜贵,厌世又戏谑,比上次见面更欠了。
一旁的柯芝将红色长发利落束起,蓬松的发尾慵懒搭在肩侧,漂亮的眉眼低垂,漫不经心把玩一副圆形塔罗牌。
沈翎羽心情很不好,直接坐离他们最远的椅子上:“喷的什么香水,熏死了。”
宋倜狐疑闻了闻自己的手腕,随后抱胸白了他一眼:“没品。”
“与其纠结我的香水好不好闻,不如纠结一下什么时候和挽诚哥分手吧。”
宋倜单挑眉,皮笑肉不笑。
为每一个美人打抱不平,守护每一个美人的甜美笑容,掷千金博落魄美人莞尔一笑,是作为极端颜控的宋大少爷的职责所在。
“我最不忍心看漂亮的皮囊落泪了。明明生了那么美丽的一张脸,却要当小三,他肯定很委屈。”
沈翎羽皱眉:“用不着你多管闲……”
“哇哦?”
一语无波澜的感叹平静又坦然,截断了四起的硝烟。
沈翎羽和宋倜看向声音来源,柯芝洁净的手指正轻夹三张圆牌——宝剑二,宝剑九,高塔。
柯芝摩挲着牌面,笑得玩味:“我第一次玩这种圆的,不确定正逆位,但不妨碍它烂啊,你们说……这是属于我们谁的?”
沈翎羽不懂塔罗,没说话。
“嗤——”
宋倜笑出了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挽诚吧。”
“啊嗤——”
南挽诚打了个喷嚏,顺着重力疲倦地斜躺在沙发上,桌上的电脑屏幕里,半截语句后的光标也欲言又止。
嗒——
一滴泪平静落在干燥的沙发上,随着呼吸和心跳的震动摇摇晃晃。
南挽诚已经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大脑被情绪蒙上了一层晦暗的纱布,连自我意识的思考都无法启动。
他……好像变得愚蠢至极,连心里的锐利和痛苦都无法描述出来,就像拿着一把钝刀自杀,要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办?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价值了。
他明明已经躲到无人的阴影之下了。
他明明已经将自己关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了。
他明明已经在尽力逃离其他人所处的世界了。
没轻生本就是一种自救,他对死亡都会感到失望,他只是想让自己好受点,为什么总是不被允许?
屋外依然下着雨,透明的雨水滑过透明的玻璃,没有洗去他的痛苦,也没留下他要的答案。
该怎么办?
他是一个人长大的,习惯自己去探寻路,又生来没有探寻的动力,所以总是无路可走……
对,无路可走,人生就是一场抑郁的悖论,每一条都走不通,走每一条路都要忍受安徒生笔下的利刃,可路的尽头却没有渴求的出口,所以才乞求跳脱,却又发现早已痛苦到死亡都无法达成跳脱。
一生抑郁,怎么还会要解脱?解脱也救不了,也不想被救,同时渴望被救,抑郁的悖论早早缠身窒息为无可奈何的木乃伊。
无处可躲只剩自我意识绝望纠缠,这才是痛苦所在。
到底该怎么办?痛苦中的选项,怎么选都很痛苦。
南挽诚感觉自己像个蘑菇,在潮湿里成长,在潮湿里糜烂,雨水落在身上,眼泪也算浇灌。
一只被眼泪淹死的蘑菇。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了玄关,平静又冷漠地靠着鞋柜,泪水残留的眼睛麻木看向紧闭的门。
他痛恨外界,却又在入口等待着从外界而归的怀抱。
南挽诚绝望地想,自己真的爱沈翎羽而不是把他当做一个逃避痛苦的工具吗?
可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他就以一种应激般的惊恐将其压下去,闭上眼极力严词否认,害怕再次出现这样的想法。
颤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眼泪,他崩溃地在心里呐喊,乞求他不相信的上天不要连自己爱的权利也剥夺。
这是他仅剩的一切了。
咔嚓——
门开了。
蓝莓的清新在雨天更为清晰。
南挽诚瞬间从情绪中解离,恍然倾听多出来的一份心跳。
沈翎羽没有搀扶他起身,反而是陪他跪了下来,轻轻替他擦去眼泪,倾身抱住了他,像个孩子,也像个哥哥一样将脸埋进了他的肩颈。
如果爱是坚韧不拔、无坚不摧的挺立,那爱情大概就是不堪重负、相互依偎的狼狈。
漫长的拥抱过后,南挽诚抬起头,只看见沈翎羽依恋而倦怠的眼睛。
“翎羽。”
他语调平稳,抚上沈翎羽冰凉的脸庞,除了眼底的怜爱与爱慕,没有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