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退缩了,如同那天平安夜的悸动一样,他又在心动上退缩了。
南挽诚很好懂,因为他于爱从不说谎。
沈翎羽也很好懂,因为他于爱不诉真言。
于是第一张合影就这样在两道都不算果断的注视下沦为了这山林里千万片枯枝烂叶般的存在,面朝天空的遥不可及,平躺大地的垃圾污泥,等待离开后无人在意的销毁。
“今天有安排吗?”
错失的照片,仍在眼前的主角。
“没有的话我们再玩一天吧。”
沈翎羽抽出纸巾擦嘴,没理会口袋里一直振个不停的手机。
“好。”
这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沦陷。
或许我现在喜欢上了你,或许你现在也是真的喜欢我。
但新鲜感很快会如这山间水雾一样烟消云散,于某个凌晨,于翎,于诚。
会消失的爱还算爱吗?
我不懂爱,但我认为不算。
你我之间什么都不算,萍水相逢,不因离合悲欢。
所以啊,南挽诚,喜欢我干什么呢?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在地球的另一半,我们的日暮才是它的黎明初露。
而在你的后半生,我们的穷途才是你的阳和启蛰。
我很容易日暮穷途,接受不了你的春明景和。
只是今天,纵容一次彼此,我骑着车,载着你,在这个未及的潮湿初春,在这条宽阔的无垠路上,驶向暮日。
仅此一次。
“虽然有点冷,但是骑车真的很自由呢。”
南挽诚脱下头盔,捋了一把雪发,惊起了一旁的鸟雀,飞向渐落的雨霞。
南挽诚抬起头笑着:“我一直很羡慕鸟,飞得那么高,那么远,金笼也关不住的自由。”
略显稚气的感叹,沈翎羽并未作答复。
“唉,但我不可能变成鸟,所以只能憧憬着跳伞。”
略显疯狂的理想,沈翎羽没忍住提醒。
“双相患者不能跳伞。”
“我知道。”南挽诚依然看向远处的大海,“但不能拥有的才值得憧憬,不是吗?”
也包括我吗?
沈翎羽近乎肯定地想。
南挽诚转过头,框着银彩发圈的手,捏着沈翎羽的衣袖走向远处垂没的夕阳。
跨越大半个城市来看的海,只需要几步就能靠近,但比鸥鸟的鸣叫更早入耳的,是令人唏嘘的案情。
“你们来晚了,警察刚走。”
一个旅客对着姗姗来迟的两位同伴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就是有人在海边发现了两具尸体。”那人指了指南挽诚他们位置的前方一点,“就在那。”
沈翎羽看向南挽诚,而南挽诚装作没注意,却不自觉看向前方已经被浪花抚平的沙滩。
“听说是哥哥和弟弟一起跳海,已经泡了一个多月,刚冲上岸,好恶心。”
哗哗——
海水掩盖了残忍,也显露了遗留的纯真。
南挽诚看见一点闪亮镶嵌在湿沙里,如冲上岸的深海遗珠,又或许只是海洋物归原主。
他踩着软沙往前走,沈翎羽跟在他后面。
他小心捡起亮光,沈翎羽在一旁看着。
是戒指……不对,准确来说是戒指做成的项链。
两根细链围着戒指一圈平行镶嵌,截止于字眼,垂落的部分构成了一个爱心,从心尖的缝隙缠绕着一条更长的链子,外侧刻了一个字——“在”——链条到刻字,基本锈蚀,无可挽回。
从不算成熟的设计来看,应该是私人定制,花了不少心思,但材料太劣质了,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腐坏。
按理来说,倾注情感的戒指,材质不会太差,可无论怎么观摩,一指深情也不过片块粗制滥造的铁。
可惜了,如果内部糜烂,那外表装饰得再漂亮也是徒劳,活不了太久。
当然,一个月不算太长,也说不上多短。
可以是满席欢喜的婴儿满月,可以是飞机轰鸣的出逃期限,也可以是潮汐哀叹的戚嗟释然。
“怎么了?”沈翎羽问。
南挽诚沉默了一秒,将冰凉的戒指握入不算温热的手心。
“没什么,看日落吧。”
死的那两个人……可能不是哥哥弟弟,而是一对殉情的恋人。
他写过殉情,但他没经历过,也没见过。
所以没想到站在这里会如此不痛不痒,至少当下不痛不痒。
殉情吗?那还挺可惜的。
他人爱恨生死,在旁人概括来也不过茶余饭后的一嘴闲言。
南挽诚将戒指塞入口袋,看向远处,心情并没有多沉重。
死亡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讲,到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呼哀叹的大事,要么如槁木死灰,要么哀毁骨立。
只当偶尔药效退了,靠一些自我投射刺激泪腺大哭一场。
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傍晚雨霞铺天,梦幻的云彩洋洋洒洒,粉紫金红温婉柔和,粼粼波光也可以汹涌,海浪模糊了双眼,稀释了天空的艳彩,融了一幕深不见底海蓝,纯粹而深静。
“日落……很普通。”沈翎羽在曙暮光间清扫余辉,“不明白为什么公司里很多人都憧憬看一场日落。”
“因为无法拥有,所以憧憬。”南挽诚悄悄靠近了沈翎羽一些,“有一种说法我很不喜欢,但却适用很多虚假的幸福。”
“——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甚至是永远无法靠近幸福的时候,幸福才是最幸福的。”
“这么说的话,幸福并不存在。”沈翎羽今天很配合回南挽诚的话题。
“存在啊,虚假的幸福才不需要拥有,真正的幸福抚平挣扎的痛苦。”
沈翎羽沉思了几秒,再次开口却似别离:“日落看完了,走吧。”
“别啊。”南挽诚拉住沈翎羽的手,这次没有再放开,“现在是Blue Moment,再陪陪我好不好?”
沈翎羽也没有挣脱对方的体温:“蓝调时刻?”
“嗯,蓝调时刻,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的一段时间,通常持续约20至30分钟,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色调。”
“没用的浪漫。”
南挽诚偷偷将手指挤进沈翎羽的指缝间,雪白的发丝被海风吹动,飘泊在深邃的浓绀天海,如同一只融化在虚无海洋的海伦娜。
“翎羽,你不觉得这是太阳的白昼与月亮的黑夜之间的暧昧一刻吗?”
他不知道暧昧的感觉。
“暧昧是冷薄的吗?”
“嗯……不是。”
那就不觉得。
他没有松开南挽诚握紧的手,抬头眺望锋利的交界线。
“更像昼和夜的分别吧。”
南挽诚顺着海风靠在了沈翎羽的肩上。
“是吗?那以前不得志的画家应该会喜欢这沉寂的瞬息。”
蓝调时刻,生与死的交汇。
如果他会画画,那底色大概是灰暗忧愁的,然后在凌晨的蓝调时刻等待着一道曙光……又或者,只是一道闪光灯。
腥咸的海风拂过南挽诚的耳畔,他突然想到了几句随笔:
殉情不过求死者弥留的贪恋,蓝调时刻不过落日溺亡的挣扎。
心甘情愿温柔覆盖罪恶,万念俱灰黯然湮灭肉/体。
故事的续章于落日遗憾完结,翌日的拂晓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