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唯余洞外雨声阵阵,伴着几道惊雷乍响,冷冷夜风呼啸而过。
先前在地牢走上这么一遭,加上数日劳累,她早已身心俱疲,更何况还淋了这么久的雨……
“你发烧了?!”郑子瑜此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眼底亦是透着浓浓的不安。
贺清蕴只觉眼皮困的打转,却还是强撑着想要听他说完:“……无事的,等明日回府了,开几副药就好了。”
可郑子瑜却被吓的不轻,见她额头热的发烫,更是紧了紧怀抱,生怕她就此失了意识,再晕过去。
“好,你先别睡,我给你讲。”
先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他的名字说起吧
“其实我不叫郑子瑜,是那日你听错了。”
“……那是什么?”
“我叫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
“但你一点也不‘君子如玉’。”想起那往日种种,贺清蕴不由失笑。
郑子瑜愣了一下,却没有反驳。
“谁给你起的名?你阿娘吗……看得出来你阿娘对你的期待还蛮高的,她应该对你很好吧?”
“我阿娘……早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郑子瑜顿了顿,缓缓开口,语气更添悲戚。
贺清蕴刚挣扎着想要道歉,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没事的,我早已习惯了。”
“我阿娘……也死了。”
“我记得,那晚你说你阿娘是个医女来着。你阿娘真好,有你这样如玉的女儿。”
见贺清蕴久久没有回话,郑子瑜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对不起,我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她还从未见过郑子瑜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
真是个傻子
贺清蕴心想。
“……你继续讲吧。”
“我的名字,是今日我要祭奠的这位好友取的。”
“那时我无家可归,是他收留了我。十余年来,我一直和他相依为命,也是他一直护着我。要是没有他,我可能早就埋尸荒野了。
”
“当时他说:‘君子如玉,怀瑾握瑜’,你叫瑾瑜好不好?”
“那时的日子很苦,我们就总想着,如果能像那书上的人过日子,就好了……”
“那他后来是……”
“后来啊……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逼死了。我自幼父母双亡,本以为亲情——是这世间最稀有的东西。可如今看来,却并不尽然。”
世间真情难得,算来算去,不过惘然。
“他……也姓郑吗?”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贺清蕴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嗯。”郑子瑜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丝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这是贺清蕴第一次见到郑子瑜这样脆弱,没有丝毫掩饰,完完整整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些无措。
“其实……出身官宦人家或许并非好事,天下万民皆为权贵手中棋子,若是尚有利用价值也好,但若是没有……弃如僻履者甚广,若是再惨些,只怕会连累亲族,不得好死。”
“就像我。年幼之时……”她深吸一口气,费力的睁开了双眼。她看着那四溅的火星,看着眼前人那双氤氲双眸,倏的笑了。
“幼时我被云秦敌军抓去,差点就回不来了。后来……后来更因此害死了我的阿娘,还有那还未满月的弟弟。”
可她笑着笑着,那笑容却变了模样。
是低声的啜泣,亦是掩盖不住的脆弱。
“还有现在……我爹爹被害入狱,他是我在这世间里唯一一个牵挂了。如今我与你一样,亲族尽毁。”
忽有一阵冷气顺风而入,呛得她干咳了好几声,只觉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晕沉沉的,一丝力气也无。
她本以为郑子瑜会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亦或是嘲笑自己如今处境——
可他却说:“贺清蕴,我不做东楼楼主了,我帮你好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
山洞里气温流失的很快,贺清蕴衣衫单薄,又受了寒,郑子瑜再顾不得其他,从篝火处取下了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终是没有忍住,将她揽在了怀里,互相取暖。
今夜的风很大,吹动着发丝相互纠缠,却远不及那两颗为此炽热跳动的心。
一瞬间,便乱了呼吸。
这是贺清蕴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去望着郑子瑜,不……该叫他郑瑾瑜才对。
他生的是那样好看,骗人的时候也是说的那样天花乱坠,可往日种种,却远不及今晚这般动人心弦。
那就让自己相信他一回吧。
“郑瑾瑜——”
眼前之人猛一抬眼,入目便是那道秋水双眸,氤氲含情,让他终身难忘。
“这一回,我信你。”
“我们达成一个协议好不好?我帮你做成你想要的,你也帮我……从此以后,直到这件事情结束为止,谁也不许欺瞒谁。”
“我不会再骗你。”
起码今夜。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郑瑾瑜心想。
贺清蕴亦如是。
许是山间太冷,他们相互取暖着,靠的太近了吧……
近到那扑面而来的灼灼鼻息
近到那如雷鼓般难以停息的心跳
近到那咫尺相接的面容,一眼便足以望进那倒映着自己的双眸。
“睡吧,我守着你。”
郑瑾瑜并没有细细向她讲述着这些年以来发生的事,不过是一笔带过,他亦不敢回想,只怕一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更无法做到与贺清蕴全盘托付,交换信任。
贺清蕴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对于那外头何时天亮,何时雨停,自己又何时回了贺府通通不知。
这场病来的凶猛,一连烧了好几日,神志不清之时,她不知身边来了多少人,又是谁在照顾着自己,只是那身影很是熟悉,却让人分辨不清……
不过……如今的形势,并不给她多余的喘息机会。因而在烧退下去后,她很快便醒了。
依旧是在那东府,仿佛这只不过是寻常的日子一般,梦醒了,她就会看到爹爹,和姑姑一起,说笑打趣着……:
可如今却不是了。
一阵冷风吹过,让她的意识更清明了些,她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自己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