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凉人的军队循着先前与他们作战交手的路线,骑着披了护甲的铁骑,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将军一身重甲,肃容铁面,而在他身后纵马跟随的正是前几日在一线桥头对战的那名副将。
将军沿途目光森严地看着地上战死的那些凉军的尸体,面色铁青,而那位副将却是缩着脖子耸着肩,就像个待处置的罪人,显然,几次的围剿失利他回去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夜晚呼啸的夜风吹在这片杂草乱石丛生的荒地之上,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感,几声食腐秃鹫的鸣叫也格外瘆人。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前方的黑夜中竟然有一人正向着他迎面走来。
此时的苏倾褪去了外衫,身穿着霜白的内衬,就这样穿过荒原上的累累尸骨,独自走到了凉人的千人铁骑面前。
她的目光冰寒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远甚于这凛冽的寒风,骑在马上的弓箭手对上了她如严冰般的眼睛,竟然觉得后背一片冰寒,如芒在背,他立马上警惕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在了她的脚下,以示警告。
“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这一袭白衣缟素独自来此,这是要做什么!”那名副将认出了苏倾,扯着嗓子大喊。
苏倾看向他们,目光冰冷而静默,片刻之后,她才幽幽开口道:“我不是来应战的,我是来为他们收尸的。”说着,她伸手取下了头上的那根寒晶冰簪,一头的青丝秀发散落下来,她就这样披散着头发站在人前,不躲不避,肃容整装。
“我下凉千军铁骑面前,你只身前来收尸,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那副将心里暗骂,要不是风涯世子有交代,这个女人要抓活的,他要亲自处置,只怕他此刻已经冲出去,一刀上去一雪前耻了。
那名骑在战马上的将军凝聚着如剑芒般的双目,剑眉高竖,握紧了手中的重剑,颇有要砍了她从她的尸身上踏过去,继续纵马前进的架势。
苏倾察觉到了他逸散出来的杀气,可她并不避让,而是平静地看着他,将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掌示于人前,以示她并未携带任何兵刃,接着,只见她的目光中出现了女人的几丝柔软,恳切地道:“将军,我是个女人,这些男人们战死了,我是来为他们收尸的。”
“什么什么?你一线桥头能横刀立马,关隘之中能斩郡守首级,你现在竟然说跟我说你是个女人?”副将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真不知道她这是又唱得哪一出。
在凉军的千军铁骑面前,苏倾竟然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怀中。
那弓箭手以为她要掏什么暗器,一紧张,拉弓的手一松,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眼看着锋利的箭矢从她面前射过来,可她还是没有避让,任由着那支羽箭从自己的手臂上划过,带起了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中溢了出来,沿着手臂滴在地上。
苏倾没有去管那伤口,手上动作未停,染血的手继续伸向怀中,掏出的竟然是一条白绸。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执着将它抛入空中,白绸迎风翻飞,犹如招魂的白幡。
她又拾起一根木棍,将白绸系在上面,而后对着河对岸靖北的方向将它深插入泥土之中,放声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死在异国他乡的将士乡亲们,魂归故里……”
这时,夜风中忽地传来了女人空灵的哀歌,她唱得哀怨悲壮,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那歌词声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披我旧时甲,挥我血染枪,征召去远方。
林密雪苍茫,驰骋战疆场。
几度关山过,辗转路太长。
铁马冰河里,几回魂梦到家乡。
乡音不曾改,同望明月光。
慈母泪织布,梦中唤阿娘。
归故里,思故乡,青丝变白发,犹记少年郎……
听着这悲凉的歌声,凉军的军阵之中,有人开口释义道:“这是靖人归乡曲,又名靖人歌,唱的是常年征战在外的靖人思念故乡,思念亲人,却不能重归故里的哀伤……”
凉军士兵忽地传来了哀叹声:“我从军离开家乡六年了,家里病弱的老母亲不知可还健在!”
骑在马上的将军顿时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喝道:“你少在此动摇军心!信不信本将砍了你!”
谁知道他周围的兵士们都不受控制地士气低沉了下来,有的还滚落下了男儿泪,传来了呜咽之声。
转眼间,这些来时士气饱满的凉军全都没了杀气与锐气,静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谁都没有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