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主隆恩。”他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却感觉不到疼——那些鞭伤早已让他的双腿麻木不堪。
申首乌虚扶了一把,触到戚玉嶂枯瘦的手臂时不禁皱眉。
这哪里还是当时那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医圣”?囚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腕骨嶙峋得吓人。
“快起来吧,”申首乌压低声音,“皇上特意吩咐,让御药房备了参汤......”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他看见戚玉嶂低垂的脖颈上,一道紫黑的勒痕若隐若现。
申首乌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塞进他手里:“活血化瘀的,先用着。”
“不妨事。”戚玉嶂收下青瓷小瓶,“申公公可知......陛下近来龙体,可还安泰?”
天牢两旁火架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申首乌的面皮猛地一抖,手中拂尘险些落地。他急进两步,拉着他向一旁走去:“陛下近来夜不安枕,食不甘味,鬓角新添的银丝比去岁多了三成不止......”申首乌说着突然噤声,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才贴着他耳根继续道:“如今既蒙天恩赦免,戚大人可要把握住这个翻身的机会啊......”
戚玉嶂闻言,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反手扣住申首乌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竟掐得他生疼。
“陛下可是三更惊悸,五更盗汗...…寅时三刻必醒?醒后心悸如擂鼓?”
申首乌吃痛皱眉,却不敢挣脱。檐角冰棱滴落的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申首乌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低笑起来:“怪不得老头子总说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戚玉嶂无心与他回忆往事,只淡淡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申首乌和颜悦色道:“这是自然。陛下特意恩准你一个月假期养伤。”说着突然向东一指,眯起眼睛笑道:“你瞧,那边有人来接你了。”
戚玉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远处官道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坐着个戴幕篱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幕篱垂下的轻纱随风微动,隐约可见她白皙的下颌。她似乎察觉到了戚玉嶂的目光,微微抬手挥了挥,却并未起身。
戚玉嶂瞬间了然,脸上不知不觉竟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申首乌见状,低笑道:“怎么?需要我扶你过去?”
戚玉嶂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一瘸一拐地朝马车走去。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紧绷的弦上。
马车上的封灵籁远远望见戚玉嶂一瘸一拐的身影,心头猛地一紧。她顾不得整理裙裾,一个箭步跃下马车,青丝在风中飞扬,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个蹒跚的身影,双手稳稳托住戚玉嶂的臂膀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慢些。”她低声说着,将他的重量小心分担在自己肩上。
两人缓缓前行,封灵籁不时侧目察看他的伤势,眉间蹙起浅浅的褶皱。将至马车时,她似有所感地回首——申首乌仍立在原地。
她顿了顿,朝他微微颔首。这一点头,既有谢意,又含着说不清的复杂心绪。这次戚玉嶂能出来,总归是他的功劳。
封灵籁将戚玉嶂扶上马车,车厢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取来药箱,指尖轻轻掀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襟,伤口狰狞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忍着点。”她低声道,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戚玉嶂靠在车壁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仍扯出一抹笑:“这点伤,算什么。”
封灵籁没应声,只是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药粉洒在伤口上时,戚玉嶂肌肉猛地绷紧,却硬是没吭一声。她抬眸瞥他一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睫。
她的指尖蘸了药膏轻轻点在戚玉嶂的伤口上,药膏沁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背,封灵籁察觉到了便停了手,温热的掌心虚虚拢在他伤处上方,等那阵颤栗过去。
“忍一忍。”她声音很低,像雪夜里将熄未熄的炉火。
待最后一处伤涂好药,封灵籁取过叠在案头的大氅。玄色氅衣展开时带起一阵清香,她将氅衣披在戚玉嶂肩上,手指拂过领口时顿了顿,把系带又松了半寸——方才系得有些紧了。
“伸手。”封灵籁突然出声,嗓音比平日更软三分。
戚玉嶂怔忡间,掌心已被塞进了一个汤婆子。滚烫的温度传来,烫得他五指不自觉蜷缩,他的指尖碰到封灵籁的手背,两人俱是一怔。
封灵籁先撤了手,看着戚玉嶂苍白的指节慢慢收拢,将那汤婆子紧紧抱在怀中。
暖意自掌心蔓延至心口,戚玉嶂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方才触碰过的那一小片肌肤上。